数据瀑布墙壁如同拉开的幕布,在苏念辞面前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通道。没有守卫,没有指引,只有通道尽头那片朦胧的光晕,仿佛在静静等待她的踏入。
苏念辞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悬浮椅的边缘,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情绪剧烈波动,让她脚步虚浮。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囚禁她许久的纯白监控室,然后迈开脚步,走向那片未知的“新生”。
穿过通道的瞬间,周围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站在一片青翠的草坪上,脚下是柔软真实的触感,鼻尖萦绕着青草和不知名花朵的清新香气。头顶是一片模拟得极其逼真的蔚蓝天空,甚至还有几缕白云缓缓飘过。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监控室里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白光带来的寒意。
不远处,是一座雅致的庭院。白色的篱笆围出一方天地,一栋看起来温馨舒适的木屋坐落在庭院中央,屋前有秋千,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片菜圃,里面绿意盎然。更远处,是朦胧的、如同水墨画般的山峦轮廓,构成了这个空间的边界。
一切都美好得如同世外桃源,与她之前经历的冰冷、数据化的时空管理局格格不入。
这就是“观察者庭院”?墨口中的“半自由空间”?
苏念辞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恍惚。这过于真实的景象,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她蹲下身,手指轻轻触碰着脚边的草叶,那湿润的、带着生命力的触感是如此真切。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传递过来一股好奇而愉悦的细微波动。
如果忽略这美好背后的代价,这里几乎是她梦想中能与沉舟平静生活的地方。
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本能压下去的渴望,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但她立刻掐灭了这点火星。她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更高明的囚笼。篱笆之外那朦胧的山峦,恐怕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也许都充满了无形的监控。
她缓缓走向那栋木屋。推开门的瞬间,里面的陈设再次让她愣住。不是冷冰冰的科技感,而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布置——柔软的沙发,燃着虚拟火焰的壁炉,书架上是她前世喜欢看的书籍封面投影,甚至餐桌上还放着一盘新鲜欲滴的水果。
这一切,都精准地复刻了她内心深处对“家”的渴望。
墨……他到底想做什么?打一棒子,再给一颗如此逼真的甜枣?
她走到窗边,望向庭院。阳光正好,微风拂过,秋千轻轻晃动。如此安宁,安宁得让她心慌。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非男非女的电子音在房间内响起:“编号7794苏念辞,欢迎来到观察者庭院。我是庭院辅助AI,汀。您的身体指标显示轻度疲劳与精神损耗,建议进行休息。与霍沉舟先生的首次精神链接已准备就绪,将在您确认状态稳定后随时可以开启。”
苏念辞的心脏猛地一跳!可以……联系沉舟了?
她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现在就要联系他!现在!”
“明白。请坐在沙发上,放松精神,链接即将建立。请注意,本次链接时长十分钟,全程加密等级A,但有基础行为日志记录。”
苏念辞依言坐到沙发上,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她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外来能量场缓缓笼罩了她,引导着她的意识。
短暂的黑暗与失重感后,她“看”到了。
那是一片虚无的、点缀着微弱数据流光的黑暗空间。一个模糊的、却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是沉舟!
即使他的意识投影如此黯淡,甚至边缘有些破碎的不稳定感,但她就是知道,是他!
“沉舟……”她在意识里呼唤,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巨大的委屈,仿佛走失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长。
那道模糊的身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然后努力地凝聚起来,霍沉舟那熟悉的、带着无尽疲惫却依旧温柔坚韧的意识清晰地传递过来:“念辞……是你吗?真的是你?你还好吗?孩子……孩子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切的担忧。
“是我……我很好,孩子也很好,他很乖……”苏念辞的“眼泪”在意识层面汹涌而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诉说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委屈,想要告诉他墨的威胁,想要说出那份屈辱的协议和平行世界的警告……
然而,就在她意识波动即将触及那些敏感信息的刹那,一股冰冷的、带着明确警告意味的屏障感陡然出现,如同无形的墙壁,将她那些话语死死堵住!同时,AI汀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她和霍沉舟共同的意识链接中响起:
“警告:检测到试图传输受限信息。根据《新生协议》条款,本次链接内容受到监控。请遵守协议,维持链接稳定。”
苏念辞的话瞬间卡住,一股巨大的憋闷和屈辱感涌上心头。她甚至能“感觉”到霍沉舟那边传来的、同样被骤然阻断的、急切想要了解更多真相的意识波动。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墙!
霍沉舟显然也立刻明白了处境。他的意识波动在短暂的愤怒和痛苦后,强行压抑了下来,变得无比温柔和坚定:“念辞,别怕。能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平安,比什么都好。”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用那十分钟极其宝贵的时间,说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我这边……‘治疗’很顺利,只是有点想你们。”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给宝宝想了好几个名字,不知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我很快……很快就能真正回到你身边。”
他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抚平着苏念辞紧绷的神经和满腹的委屈。她贪婪地汲取着他声音里的每一分温暖和力量,在意识里用力地回应着:“嗯,我记得……我都记得……我和宝宝等你……”
她不敢多说,只能反复强调着“等你”。
十分钟,短暂得如同一个呼吸。
当链接时间即将结束时,霍沉舟的意识凝聚起最后的力量,传递过来一段无比清晰、蕴含着沉重承诺的意念:“念辞,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无论发生什么,相信我。”
链接,断了。
苏念辞的意识回归身体,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沙发上,脸上早已一片冰凉的泪痕。那短暂的温暖如同幻觉消失,只剩下庭院里虚假的阳光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监控感。
但这一次,她的心情与刚进来时截然不同。
屈辱仍在,恐惧未消。
可沉舟那句“相信我”,像一颗被悄悄埋入冻土的种子,在她心底最深处,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力量。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那片看似美好的庭院。
目光,却不再茫然。
她知道这是一座牢笼。
但她更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的沉舟,正在另一个战场,为了归来而拼搏。
而她,要在这里,在这座精致的牢笼里,带着他们的孩子,活下去,等下去。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与她血脉相连、似乎也因感受到父亲气息而变得安详的小生命。
“宝宝,”她低声呢喃,眼神渐渐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打磨过的琉璃,“我们一起,等爸爸回家。”
这监护的特例,这偷来的时光,她不会只是被动承受。
她要看看,这“新生”的牢笼,究竟能关住她多久。
而那个名为墨的狱卒,他的底线,又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