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地下三层。
无菌隔离舱的玻璃映出苏念辞苍白的脸。她将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望着舱内那个被无数导管和监测仪器包围的女人——霍沉舟的母亲，沈清婉。
“生命体征稳定，但神经活动仍然微弱。”霍沉舟站在监测屏前，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只有苏念辞能察觉他紧绷下颌下隐藏的惊涛骇浪。
三天前，他们在霍家地库最深处的冷冻舱找到了沈清婉。被林兆远秘密冰封二十年的霍夫人，在最新解冻技术的抢救下，正缓缓重返人间。
“她能听见我们吗？”苏念辞轻声问。
霍沉舟摇头，“医生说意识恢复需要时间，可能几天，也可能...”他顿住了，不愿说出那个可能性。
苏念辞的手指在玻璃上收紧。这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为什么林兆远要大费周章冰封沈清婉？为什么霍父对此缄口不言？为什么霍沉舟的记忆中有一段关于母亲之死的完全不同的版本？
“沉舟，”她转身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指骨。这不是他一贯的克制，而是濒临失控的边缘。苏念辞忍住疼痛，反而更紧地回握他。
警报声骤然响起。
“神经活动激增！”医护人员的惊呼声中，隔离舱内的沈清婉猛地睁开眼睛。
那不是昏睡二十年之人应有的茫然目光。那双与霍沉舟极为相似的眼睛清明、锐利，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警觉。她缓缓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霍沉舟脸上。
嘴唇无声翕动。
霍沉舟僵在原地，面色瞬间血色尽失。
“她说什么？”苏念辞急切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母亲的眼睛，仿佛在接受某种无声的审判。医护人员冲进隔离舱，一阵忙乱后，为首医生走出来，表情复杂。
“霍医生，夫人她...她想单独见你。”
霍沉舟机械地点头，松开苏念辞的手走向隔离舱。在门口，他停顿一瞬，没有回头，“念辞，在外面等我。”
厚重的门在她面前合上。苏念辞被隔绝在外，只能透过玻璃看着霍沉舟一步步走向那个冰封二十年的母亲。沈清婉的嘴唇再次蠕动，这一次，霍沉舟明显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医疗仪器才稳住身形。
他在发抖。苏念辞从未见过霍沉舟如此失态。
漫长的十分钟后，霍沉舟走出隔离舱。他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她需要休息。”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我们回去。”
回到霍沉舟的私人楼层，他径直走向酒柜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苏念辞安静地等待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她的尸体。”霍沉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遥远，“父亲告诉我，她是突发心脏病去世。我信了整整二十年。”
他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只是凝视着琥珀色的液体。
“但刚才她告诉我，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是林兆远，而我的父亲...是帮凶。”
苏念辞倒抽一口冷气。
“为什么？”
“因为她发现了林兆远的永生计划，还有霍林两家的真正关系。”霍沉舟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混乱，“念辞，我们不是世交，是世仇。林家祖上曾是霍家的私人医生，因窃取霍家祖传药方而被逐出家门。林兆远的复仇，从祖辈就开始了。”
他走向她，手指轻抚过她的面颊，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
“而你的母亲，也不是普通病逝。她是林兆远第一个永生实验的失败品。”
苏念辞踉跄后退，撞上沙发边缘。母亲临终前痛苦扭曲的面容突然如此清晰地重现眼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症状，那些医生束手无策的怪病...
“不...”她喃喃自语，拒绝相信。
“你的特殊基因，念辞，不是偶然。”霍沉舟的声音残忍地继续着，“林兆远选择你的母亲进行实验，正是因为她的基因有某种特殊标记。而这份标记，你完美地继承了。”
他拿出一个平板，调出一份基因图谱。苏念辞看见两个几乎完全重合的序列——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标注着“沈清婉”。
“你和我的母亲，有着高度相似的基因特征。这就是为什么林兆远需要你——他无法完全复制我母亲的基因，而你是最接近的替代品。”
苏沉舟感觉天旋地转。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完整——为什么林兆远对她如此执着，为什么霍沉舟从一开始就对她格外关注，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无形之手操控...
“你早就知道？”她声音颤抖。
“我怀疑过，但直到今天才确认。”霍沉舟眼中满是痛楚，“念辞，相信我，我宁愿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
突然，平板上跳出紧急警报。霍家地库的安全系统遭到入侵。
几乎同时，霍沉舟的手机响起。他接听，面色骤变。
“留守医护全部昏迷，我母亲...不见了。”
苏念辞冲向监控屏幕。地库各层的画面快速切换，最终定格在隔离舱——空空如也，只有被割断的导管在微微晃动。
画面边缘，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影子一闪而过。
霍沉舟已经冲向电梯，苏念辞紧随其后。当他们赶到地下三层时，只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异香——与当初绑架她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带走了她。”霍沉舟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林兆远还活着，他亲自来带走了我母亲。”
在空荡荡的隔离舱中央，一张纯黑卡片静静地躺在那里。霍沉舟用戴手套的手指拾起它。
卡片上只有一行银字：
“游戏终局，演员就位。”
翻转卡片，背面是用同样银色墨水画出的复杂基因链图案，其中两对碱基被特意标红——正是苏念辞和沈清婉共有的那个特殊标记。
霍沉舟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张卡片从他指间飘落，旋转着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二十年来构建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霍医生，只是一个被巨大谎言蒙蔽了半生的儿子。
苏念辞蹲下身，拾起那张卡片。银色的基因图谱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她生命的核心处。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未说出口的秘密；想起父亲一夜白头的憔悴；想起自己重生后每一个被无形之手推动的瞬间。
所有的道路都通向此地，通向这个冰冷的、空无一人的隔离舱。她抬头看向霍沉舟，他眼中有着与她相同的震骇与痛楚，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猎手，而是同样被命运捉弄的猎物。
“他带走了她，”霍沉舟重复道，声音里有一种苏念辞从未听过的虚无，“不是为了继续实验。”
苏念辞等待着他未说出口的话。
“是为了最后的筹码。”他最终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卡片上，“他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母亲，就像他知道...”
他突然停住，但苏念辞已经明白。
就像他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空气中残留的异香似乎突然浓重起来，苏念辞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舱壁。在那阵阵袭来的眩晕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破她的意识——
如果林兆远能如此轻易地侵入霍家最安全的地库，带走最重要的证人，那么他们所谓的“联手对抗”，是否从一开始就仍在敌人的掌心之中？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一个新生命正在悄然生长。这是她重生后最大的秘密，连霍沉舟都尚未告知的希望之火。
而现在，这簇火苗突然成了最脆弱的靶心。
霍沉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转向她：“念辞？”
她强迫自己站直，将那只抚在小腹上的手迅速放下，攥紧了那张冰冷的卡片。银色的基因图谱烙印在她掌心，像一个无法逃脱的诅咒。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霍沉舟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抚过她的面颊，指尖冰凉。
“结束游戏。”他说。
就在这时，整个地库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陷入一片绝对黑暗。应急灯迟迟没有亮起，似乎连备用电源都被切断了。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苏念辞感觉到霍沉舟立即靠近，用身体护住了她。
远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像是某道厚重的安全门正在缓缓关闭。
将他们困在这地下深处的囚笼中。
在彻底失去所有光线的前一瞬，苏念辞仿佛看见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那双她永远不会认错的眼睛。
林兆远还在看着他们。一直看着。
永远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