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废弃厂房的铁皮屋顶上,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响。苏念辞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粗糙的麻绳深陷进手腕的皮肉里,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换来一阵火辣辣的痛。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汽油的气息。这气味像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她的记忆深处,死死缠住了心脏——前世最后那场致命的车祸里,爆炸前一刻,灌满车厢的,就是这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味道。
恐惧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呼吸变得艰难而破碎。
“老实点!”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不耐烦地踹了她小腿一脚,力道凶狠。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
“老大说了,等人来齐就动手。”另一个瘦高个的声音在空荡的厂房里带着回音,阴森森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粗暴的轰鸣,刺眼的车灯如同两柄利剑,猛地撕开厂房大门外浓稠的雨幕和黑暗。灯光霸道地犁过满是油污和积水的地面,直直照射进来,将她和绑匪们的身影骤然钉在惨白的光圈里。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出闸的凶兽,猛地刹停,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泥水四溅。车门被狠狠推开。
霍沉舟来了。
苏念辞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尖锐的酸涩狠狠攫住。他来了,真的来了!可这正中林兆远的下怀!他孤身一人,没有警察,没有帮手。雨幕中,他挺拔的身影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岛,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毁灭一切的气势。
他一步步踏进这废弃的牢笼,脚步踏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带着回响的“啪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念辞紧绷的心弦上。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淌下,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砸落在肩头早已湿透的黑色外套上。那张素来冷峻、如同精密仪器般控制着所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东西——暴戾。
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同归于尽的暴戾。这绝不是她前世认识的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甚至有些疏离的霍沉舟。
“放了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刮过每个人的耳膜。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钉在苏念辞身上,确认她是否还完好。那目光里翻滚的急切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毁灭欲,让苏念辞心脏狂跳,竟一时忘了自身的处境。
“霍大少爷?来得挺快啊!”刀疤脸嗤笑一声,猛地一把揪住苏念辞的头发,将她粗暴地拖拽起来。头皮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被迫仰起脸,狼狈地暴露在霍沉舟噬人的目光下。“可惜,我们老板说了,今天要的是你的命!至于这苏家大小姐嘛……”他拖长了音调,另一只手猥琐地抚上苏念辞冰凉的脸颊,“啧啧,细皮嫩肉的,兄弟们正好开开荤!”
“拿开你的脏手!”苏念辞猛地偏头躲闪,屈辱和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眼中迸射出淬毒般的寒光,死死盯着刀疤脸。
“哟呵,还挺烈!”刀疤脸被激怒,扬手就要扇下来。
“你敢碰她一下,”霍沉舟的声音陡然响起,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回响,每个字都浸着血腥气,“我会让你后悔被生出来。”他的目光锁在刀疤脸那只扬起的手上,仿佛已经在用眼神将它凌迟。
刀疤脸的动作一僵,竟被那目光中的实质杀意慑住。
就在这刹那的凝滞!
苏念辞动了!她一直暗中绷紧的右腿膝盖,如同蓄满力的弹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刀疤脸毫无防备的胯下!
“嗷——!”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冲破厂房的顶棚。刀疤脸瞬间弓成了煮熟的虾米,脸涨成猪肝色,揪着她头发的手也松开了,整个人痛苦地蜷缩下去。
机会!
苏念辞落地时一个趔趄,顾不上手腕被磨破渗血的剧痛,拔腿就朝着霍沉舟的方向冲去!她只有一个念头:冲到他身边!绝不能成为拖累他的砝码!
“抓住她!”瘦高个和另外两个绑匪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
霍沉舟的身影比她更快!在她动身的瞬间,他已然如同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迎着那几个扑来的绑匪疾冲而去!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厂房的阴影里,另一个一直沉默的矮壮绑匪眼中凶光一闪,悄无声息地从后腰拔出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他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弓起身,猛地从侧后方扑向正全力奔向霍沉舟的苏念辞!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小心背后!”霍沉舟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苏念辞从未听过的、几乎要撕裂声带的惊惶。
苏念辞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背后袭来,汗毛倒竖!她下意识地想侧身,可身体却跟不上大脑的反应速度。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带着巨大的冲力,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狠狠撞开了她!
是霍沉舟!他竟在瞬息之间,强行扭转了冲向前方绑匪的势头,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将她撞离了匕首的轨迹!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响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苏念辞被撞得踉跄扑倒在地,手肘和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她惊恐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那把幽蓝的匕首,几乎齐柄没入了霍沉舟的左侧腰腹!位置刁钻而凶险!
行凶的矮壮绑匪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撞上来送死,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惧:“妈的…刀上…刀上可是涂了……”
霍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震,剧痛让他的面容瞬间扭曲,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哼。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却没有倒下。他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矮壮绑匪握着刀柄的手腕!那只手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力量之大,竟让矮壮绑匪一时无法抽刀脱身!
猩红刺目的血,以惊人的速度,从他腰腹间的伤口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他白色的衬衫,又在外面深色的外套上洇开大片大片、不断扩大的、令人窒息的暗色。那颜色比夜更黑,比雨更冷。
“沉舟——!!!”苏念辞的嘶喊凄厉得变了调,像濒死的鸟在哀鸣。前世雨夜冰冷的绝望和此刻滚烫的恐惧瞬间熔为一体,化作焚心蚀骨的岩浆,将她所有的理智和冷静烧成灰烬。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他。
另外几个绑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片刻,但随即再次凶神恶煞地围拢过来。
霍沉舟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失血和剧痛在迅速吞噬他的力量。然而,就在苏念辞扑到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捂那可怕的伤口时,他沾满鲜血的手猛地抬起,却不是推拒,而是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掌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布满冷汗的苍白面孔猛地逼近她,滚烫而混乱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被剧痛和失血折磨得近乎失焦,却依旧死死锁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苏念辞…给我…活着…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一松,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巍峨山岳,轰然向前栽倒!
“霍沉舟——!!!”
苏念辞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他倒下的沉重身体,被他带着一同重重跌坐在冰冷污浊的水泥地上。他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着她的颈窝,沉重的呼吸带着令人心颤的虚弱和灼热,喷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正疯狂地从他腰腹间那个可怕的创口里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环抱着他的手臂和衣襟,黏腻、温热、带着生命飞速流逝的触感。
整个世界仿佛在眼前轰然崩塌,只剩下这刺目的红,和怀里这具迅速失温、变得沉重的躯体。雨声、绑匪的叫嚣声、远处隐约的警笛声……一切声音都潮水般退去,被无限拉远,模糊不清。她的感官被彻底剥夺,只剩下指尖下那温热血浆的黏腻触感,和耳边他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无力地半阖着,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死死地、固执地映着她惊恐绝望的脸庞。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冷静或审视,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近乎执念的……不舍。
前世雨夜冰冷的绝望,与此刻怀中生命飞速流逝的滚烫恐惧,在她心底猛烈地碰撞、炸开!焚心蚀骨的岩浆冲垮了所有堤坝,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霍沉舟?”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带着哭腔,带着不敢置信的绝望,“你看着我…看着我!不准闭眼!听见没有!”
她徒劳地用染满鲜血的手去拍打他的脸颊,试图唤醒那正在熄灭的意识。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绑匪们短暂的惊愕被更深的狠厉取代,脚步声重新迫近。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霍沉舟抵在她颈窝的头,极其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蹭了一下。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他染血的唇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某种无言的诀别。
他半阖的眼睫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了。那死死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如同退潮般,彻底消散。紧贴着她颈窝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正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迅速冷却下去。
“不——!!!”
苏念辞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在冰冷的雨夜和空旷的废厂中凄厉回荡。她紧紧抱住怀中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仿佛那是她沉没前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刺目的红和无尽的冰冷,将她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