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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的喧嚣像退潮的海水,卷着林柔霜凄厉的哭嚎和记者们狂热的闪光灯,最终被厚重的门隔绝在外。校长室内,空气重新凝固,沉重得能压碎骨头。

苏承砚坐在宽大的校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他面前的实木桌面,放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热气的报告——关于林柔霜手腕“胎记”的详细鉴定结果。伪造。硅胶植皮。边缘卷起的特写在高清照片上无比刺眼。他盯着那照片,指关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下一秒那昂贵的红木桌面就会被他的指力洞穿。

苏凛霄站在窗边,背对着所有人。金丝眼镜被他摘下,紧紧攥在掌心,几乎要捏碎。镜片反射着窗外惨淡的天光,映出他线条紧绷的下颌,还有眼底那片翻涌的、被愚弄至深的暴戾阴霾。他需要证据,需要逻辑,需要掌控,而眼前这份报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碎了他精心构筑的所有认知。

苏明琛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声响。他几次想开口,目光扫过那份报告,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只剩下焦灼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脸上扭曲。

苏景澄缩在角落里一张单人沙发里,双手抱着头,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不敢看任何人,尤其不敢看站在阴影里的我。每一次细微的抽泣都像针扎在我心上。那个曾经会甜甜喊我“念辞姐姐”、会把他最宝贝的糖果塞给我的小六,如今只剩下恐惧和迷茫。前世他推我出门时那嫌恶的眼神,和此刻他蜷缩的身影重叠,心脏深处那片被冰封的湖,再次无声地龟裂。

“伪造……”苏承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艰难,“三年……整整三年……”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只对林柔霜流露过温情的眼睛里,此刻是碎裂的冰川和喷涌的熔岩,直直刺向我,“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不是疑问,是审判。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冰冷的,审视的,怀疑的,甚至是迁怒的。

心脏像是被无数冰棱刺穿,又冷又痛。原来真相揭穿后,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对受害者的愧疚,而是对揭穿者的质问。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悲怆,猛地冲上喉咙。

我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知道?我当然知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从她踏进苏家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是个赝品。从她手腕上贴着那片假皮,用我母亲的胎记来骗取你们的怜惜时,我就知道。”

我向前一步,目光扫过苏凛霄僵硬的背影,苏明琛骤然停下的脚步,最后落在苏承砚那张因震惊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可我说了,你们信吗?”

“我告诉你们她端来的汤里有东西,你们罚我禁足!”

“我告诉你们是她自己摔下楼梯,你们骂我恶毒!”

“我告诉你们她偷了母亲的胸针,你们说她只是想妈妈!”

“现在,”我微微扬起下巴,指着桌上那份铁证如山的报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掷向他们,“证据甩在你们脸上了,你们的第一句话,是质问我为什么早不说?!”

空气死寂。只有苏景澄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垂死的哀鸣。

苏承砚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苏凛霄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得可怕,有被戳穿的狼狈,有被愚弄的狂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够了!”苏明琛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怒吼出声,试图用音量掩盖那令人窒息的心虚,“就算霜霜…就算她伪造了胎记,那又怎么样?!她那么可怜!她只是太想有个家了!高考作弊…那也一定是被逼的!是有人陷害她!对,就是苏念辞你!你恨她,所以处心积虑要害她!”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越来越高,指向我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才是最恶毒的那个!你——”

“啪!”

清脆的耳光声,骤然打断了苏明琛疯狂的指控。

不是我的手。

苏承砚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挥出的手臂还僵硬地停在半空。苏明琛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向来敬重的大哥,脸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掌印。

“闭嘴。”苏承砚的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一种山崩地裂后的疲惫和某种即将失控的暴戾。他看也没看苏明琛,充血的眼睛依旧死死锁着我,那里面翻涌的东西更加混乱,也更加危险。“你……”他喉咙滚动,“你还知道什么?”

心脏在冰窟里沉沉下坠。看,这就是他们的逻辑。一个谎言被戳穿,他们不是去反思,而是立刻怀疑还有更大的阴谋藏在揭穿者身后。仿佛我才是那个搅乱一切的元凶。

“我知道的,”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远比你们想象的多。多到……”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足够让整个苏家万劫不复。”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投入死水。苏凛霄猛地向前一步:“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校长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霍沉舟推门而入。他身上的白大褂依旧纤尘不染,神情冷峻,如同带着室外料峭的寒意。他身后跟着两位穿着教育部制服、神情严肃的工作人员。

“苏先生,”霍沉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公式化地冰冷,“关于林柔霜同学高考舞弊及身份造假一事,后续调查需要苏念辞同学配合问询。人,我现在要带走。”他的目光扫过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

“不行!”苏明琛立刻跳起来,像护食的野兽,“谁知道你们要对她做什么?她是我们苏家的人!要问就在这里问!”

霍沉舟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直接看向苏承砚:“王司长的意思。或者,苏总想亲自去教育部解释,为何贵府的养女能在高考保密环节如入无人之境?”

苏承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霍沉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苏家也钉在了监管失察的耻辱柱上。他腮边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霍沉舟不再多言,侧身示意我跟他走。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斥着背叛、猜疑和即将爆发的风暴的房间,看了一眼苏承砚眼中深不见底的晦暗,苏凛霄镜片后闪烁的算计,苏明琛脸上未消的掌印和怨毒,还有角落里苏景澄那双盛满泪水、茫然无措的眼睛。

心湖冰面彻底碎裂,冰冷的湖水裹挟着尖锐的冰碴,淹没了一切。转身,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压抑的校长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霍沉舟步履很快,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消毒水味里,似乎还缠绕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气。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宽大的白大褂袖口盖住了手腕,严丝合缝,将那抹刺眼的暗红彻底掩藏。

他带我走向停在偏僻树荫下的那辆黑色轿车。不是他平时开的低调款,这辆线条更冷硬,车窗玻璃颜色深得近乎墨黑。

就在他伸手去拉后座车门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司机模样的精悍男人快步从驾驶位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银色金属密封箱。

“霍先生,”司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恭敬,“您要的东西。”

霍沉舟面无表情地接过箱子,指尖在箱体侧面一个隐蔽的感应区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箱盖弹开一条缝。他迅速扫了一眼里面,随即“啪”地合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但就在箱盖开启的那零点几秒,一股极其浓烈、带着铁锈甜腥的血腥味猛地冲了出来!浓得化不开,直冲鼻腔!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沾染上的气味,那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本身,就浸透了鲜血!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霍沉舟似乎毫无所觉,将箱子随意递给司机:“处理干净。”

司机神色凝重地点头,接过箱子,像捧着什么极度危险的物品,迅速转身离开,消失在树影深处。

霍沉舟这才拉开后座车门,示意我上车。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冷硬而漠然。仿佛刚才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装着不详之物的箱子,都只是我的错觉。

车内的空气冰冷而洁净,高级皮革和车载香氛的味道强势地覆盖了一切。霍沉舟坐在我旁边,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校长室里掀起滔天巨浪的人不是他。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流淌,光怪陆离。

我紧抿着唇,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光影上,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那箱子里是什么?是谁的血?为了拿到林柔霜作弊和伪造胎记的铁证,他到底做了什么?袖口下,那抹暗红是否与这个箱子有关?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疯狂冲撞,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冰冷的恐惧和尖锐的刺痛。

就在车子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时,霍沉舟闭着眼,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别问。”依旧是那两个字,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却比任何警告都更沉重,“有些答案,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就在这时,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带着嚣张的引擎轰鸣,从侧后方猛地超车,几乎是贴着我们的车身呼啸而过,然后一个急刹,硬生生横在了路中央!

刺耳的刹车声中,我们的车也被迫停下。

法拉利的剪刀门嚣张地向上扬起。一只踩着十厘米细跟、镶满水钻的红色高跟鞋踩在地上。紧接着,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钻了出来。烈焰红唇,波浪卷发,一身剪裁大胆的红色紧身裙,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逼人。

宋绾卿。

她脸上挂着精心设计的、混合着惊愕与关切的夸张表情,扭着腰肢款款走到霍沉舟这边的车窗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笃笃笃”敲在深色的玻璃上。

车窗缓缓降下。

“沉舟哥哥!”宋绾卿的声音甜腻得发齁,带着刻意的娇嗔,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穿透霍沉舟,直直扎在我脸上,“哎哟,这不是苏家那个小可怜吗?怎么,刚揭发了‘好妹妹’,这是急着找沉舟哥哥邀功讨赏了?”

她俯下身,刻意拉低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几乎要盖过车内残留的那丝极淡的血腥气。她凑近霍沉舟,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清的音量,吐出一串冰冷的、带着浓浓恶意的韩语:

“*??, ? ? ?? ??… ???? ???? ?????. ? ?? ???, ?? ??? ?? ? ??… ??? ??? ? ????*”(哥哥,那把沾血的钥匙…找到了吧?父亲在等着呢。在她面前,从黑暗里拿出来的那个代价…她承受得起吗?)

她的韩语流利而刻毒,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

霍沉舟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只有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绷得发白。

而我,全身的血液,在宋绾卿吐出“沾血的钥匙”和“代价”那几个词的瞬间,仿佛被瞬间抽空、冻结!那把钥匙!那个浸透了鲜血的箱子!宋绾卿怎么会知道?她在暗示什么?霍沉舟在黑暗里付出了什么“代价”?那个箱子里的东西……难道就是所谓的“钥匙”?它指向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只鬼手,从车窗外、从座椅下、从霍沉舟沉默的侧影里伸出来,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捏爆!宋绾卿脸上那抹胜券在握的、恶毒的微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地狱入口的招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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