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海·九鸢剑墟】
暮色如血,将铸剑堂内跃动的炉火染成暗金。
堂中央,须发胜雪的老剑主正凝神运锤,每一记敲击都带着千年修为的韵律,星火四溅间,剑胚上渐次浮现出九鸢逐日的古老纹路。
淬火池中寒泉无风自动,池底沉积的玄冰魄发出幽蓝微光。
当那道萦绕着极北寒气的冰晶传讯符破空而来,撞碎在千年剑庐结界上的刹那——整座剑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池水轰然沸腾如龙啸,四壁悬挂的万千剑器齐声长吟,从最纤巧的柳叶剑到沉重的玄铁重剑,皆在鞘中震颤不已。
老剑主——棠溪世家当代家主,亦是棠溪隐的嫡亲祖父,抬手接住飘落的冰晶残片。
当“雪魄寒光”四字映入眼帘,尤其是看到“赔偿雪海神山”的铭文时,他布满铸剑纹路的手掌剧烈颤抖,那枚记载着北境契约的冰晶竟在他指间化作齑粉。
“铛——”
传承三代的玄铁锻锤砸进炉灰,溅起一天星火。
“逆子!这个专坑祖业的逆子!”
老人猛地揪住自己精心养护的银须,对着满堂沉寂的剑匣怒吼。
“早知今日,当年就该把这小混账摁在铸剑池里回炉重造!”
侍立两旁的剑侍们慌忙跪倒,青玉地砖上响起一片膝音。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老剑主因愤怒而薅断的几缕银须,在炉火映照下如碎雪纷飞。
悬挂在穹顶的传世名剑“破军”突然坠落,险险擦过老人发顶,深深插进他脚边的青石板。
“就你护主!连你都跟着造反?!”
老剑主气得一脚踢在剑柄上,反倒震得自己踉跄后退,被左右剑侍慌忙扶住。
老剑主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铸剑堂内格外清晰。
他赤红着双眼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云雾,直抵那座巍峨的雪海神山。
眸中燃烧的怒意几乎化作实质,将空气都灼得扭曲。
“这个小孽障!”
他咬牙切齿,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神域这么大,他追杀谁不好,偏要去动雪海神山的命根子!那兰雪荼是什么人?那是能随便刺杀的吗?他师尊当年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
老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剑台上。
他抬手揉着阵阵发疼的心口,喃喃自语间透出几分苍凉:
“三日……短短三日,让老夫去哪里寻一件堪比雪魄寒光的神兵?这等品阶的至宝,便是倾尽全墟之力现铸,也来不及啊……”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堂中游移,掠过历代先祖珍藏的名剑,最终定格在供奉于最高处的那柄古朴长剑上——那是初代剑主的佩剑,剑身上流转着千年不灭的剑意。
老人的眼角狠狠一抽,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准备飞舟!”
老剑主猛地抓起身边的锻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夫要亲自去南神域逮人!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立刻滚去雪海神山——”
“给人家兰少主当上门女婿去!”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锻锤重重砸在剑台上,迸溅的火星如破碎的星辰。
“反正他们两个,现在都没媳妇了。”
“大剑主,万万不可啊!”
一旁的剑侍慌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哭腔:
“您若是真这么做了,蓝鸢少主会发疯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那位少主,美是真的美,疯也是真的疯……”
剑侍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后怕:
“这神域之中,哪家正经的少主,敢单枪匹马去追杀三大圣地的继承人啊……”
炉火明灭,映照老剑主疲惫的侧脸。
剑侍小心翼翼地趋前一步,声音轻柔如风拂剑穗:
“剑主息怒,左右不过是一柄神兵罢了。咱们去藏剑阁中择一柄相赠便是。”
“眼下最该忧心的,是绝不能让乱星战城那位知晓——是咱们少主出手追杀的他。若让微生战神得知此事,那才是真正的滔天之祸。”
剑侍提及那个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那位主的脾性,比咱们这炉中真火还要炽烈三分。平日里坐镇域外倒也相安无事,一旦触其逆鳞……他麾下亿万镇魔军团,可是能踏平山河的存在。”
老剑主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知微生君泽的威名——那位曾单枪匹马杀穿异族大军,斩了异族那胆敢调笑小神女的皇太子。
如今更是镇守域外战场,让异族闻风丧胆,以赫赫战功赢得“战神”封号的存在。
剑侍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剑主,您总不愿见到少主的名字登上《神域轶闻录》吧?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咱们少主这般惊世容颜,多少狂徒都在馋他的美色……”
“够了!”
老剑主挥袖打断,却掩不住话中的妥协。
“去他爹的藏剑阁,挑一件最不起眼的旧物,给雪海那只小狐狸送去。旁人皆未识破那混小子的隐藏身份,偏他生就一双慧眼……九窍玲珑心,不愧是雪海神山选中的继承人。”
他长叹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剑侍速去办理。
虽说是最次的藏品,可出自九鸢剑墟的珍藏,又岂会是凡品?
望着剑侍离去的背影,老人颓然坐回剑台,斑白须发在炉火映照下愈发沧桑:
“老啦,管不住这脱缰的野马了。何时才能有条缰绳,拴住这只见谁咬谁的小疯狗?”
他的目光渐渐柔和,陷入遥远的回忆:
“从前也只有在那云族小神女面前,他才会收起利爪,装出几分乖巧模样……”
提及那个玉雪可爱、总是笑意盈盈的身影,老剑主不觉眼眶泛红,悄悄拭去眼角湿意。
这些年来,他何尝不是在默许宝贝孙子蓝鸢少主的疯狂复仇?
他何尝不想为那个永远停留在韶华年纪的小神女,讨回一个公道?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老人坚毅又哀伤的侧脸。
毕竟,蓝鸢执剑杀人时,他这个做爷爷的,从来都在暗中为他递上最锋利的刀。
然而,未等老剑主启程捉拿,一道清风般的消息已悄然掠过云荒海——他们那位行事不羁的蓝鸢少主,竟已飘然归来。
“剑主,少主他……回了云荒海,此刻正在天音琴府抚琴。”
剑侍前来禀报时,声音里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动。
老剑主正欲举起的茶盏在空中微微一顿,眉宇间掠过千般思量:
“这小孽障,又在盘算什么?”
“听闻少主已决定代表天音琴府,出战此番神域学院大比的诸天问道大会。”
“哦?”老剑主眸光微动,茶盏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一响,“这混世魔王,莫非真要收心养性,想着为我云荒海争光了?”
此刻的棠溪隐,正端坐于天音琴府的琉璃阁中。修长指尖拂过流鸢琴弦,带起一缕清音。他比谁都清楚——代表天音琴府出战,意味着他将能名正言顺地站在那个魂牵梦萦的人面前。
诸天问道大会,神域千年盛事。
届时万族齐聚,三千灵域英才荟萃。而作为参赛学子,他将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见到他的未婚妻。
想到此处,少年唇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琴音陡然转急,如鸢鸟振翅欲飞。
即便是那位冷若冰霜的大舅哥亲自坐镇,也再难阻挡他奔赴这场命中注定的相见。
云海翻涌间,天音琴府的琉璃瓦在日照下流转着七彩光华,映照着他眼底灼灼燃烧的执念。于他而言,这场问道之争,从来都只为一人。
琴音渐歇,他抬眸望向云上学宫的方向,轻声自语:
“问道?”
“我不求大道。”
“我只求——她听我弹琴。”
“听我一人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