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一道清冷如雪岭寒泉的嗓音自殿深处响起,在空旷的殿堂中泛起细微回音。
玄衣神王自星辰光影中徐徐转身,银线绣制的流云暗纹在宽大衣袖间无声流淌。
当他的目光触及殿门前那抹窈窕身影时,原本凝着霜雪的眉眼竟无意识地柔和了三分,恍若冰封的湖面被春风拂开第一道涟漪。
“斯律哥哥!”
阮轻舞眸中霎时绽开惊喜的星芒,如同沉寂的夜空骤然被烟火点亮。
她向前轻快地迈了半步,青鸾剑柄上缀着的琉璃流苏随之摇曳,在殿内星辉映照下,恍若一只振翅欲飞的玉蝶。
“嗯,是吾。”
云席辰凝视着她雀跃的模样,素来凛冽的声线里悄然渗入一丝温度。
他看见少女如雪青丝间沾染的晶莹夜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总爱拽着他衣袖,软软撒娇要糖吃的小团子。
“吾尚不知轻舞的小字。”
他缓步走近,玄色衣袂拂过地面凝结的千年星辉,在身后拖曳出细碎光痕。
“你既唤吾斯律哥哥,那吾……能不能知道你的小字?”
殿外恰有流萤掠过云海,点点莹光穿过雕花长窗,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这位执掌天地法则的神王,此刻询问的姿态却带着罕见的郑重。
“我的小字是,月昙。”
阮轻舞仰起脸,唇角漾开浅浅梨涡。
“明月的月,昙花的昙。”
“月昙……月昙……”
这个名字落下的刹那,云席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反复念着这两个字,眸中仿佛有万年不化的冰原在寸寸碎裂。
那双执掌星辰轮转的手微微颤抖,竟连袖摆的流云纹路都跟着漾起涟漪。
一层薄红迅速漫上他向来清冷的眼尾,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剧烈波动的情绪在殿内掀起无形的风暴,连穹顶的星辰都为之明灭不定。
“你,可否……将那隔绝气息的神器暂且收起?”
他的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身为执掌法则的神王,此刻却连感知她一丝气息都做不到。
“只要片刻就好。”
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浸满了哀戚,那双向来睥睨众生的眼眸,此刻竟漾着近乎卑微的恳求,像是濒死之人望向最后一缕天光。
“你别怕——吾不会伤害你。”
“吾只是,想感知一下,你的气息。”
阮轻舞凝视着他眼底深藏的痛楚与那抹微弱的希冀,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紧。
纵有千般谋划,万般顾忌,在此刻他破碎的目光前,都化作云烟。
“好。”
她轻声应道,指尖抚过无名指上的古戒。
遮天戒脱离的刹那,似有一层无形的薄纱被悄然掀开。
下一秒,云席辰浑身剧震。
那独属于云族的血脉气息,如初春第一缕暖风拂过冻土;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波动,像沉寂千年的琴弦被重新弹奏。
“咚、咚、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下都震得他神魂俱颤。
他几乎要怀疑这又是千幻迷城织就的残酷幻梦,毕竟这么多年,他已在虚实交织的牢笼里挣扎了太多次。
“吾……又出现幻觉了。”
他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像雪地上凋零的梅瓣。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唤醒沉溺在妄念中的自己。
“小云朵早就……不在了啊。”
这声低喃轻得像叹息,却承载着千年岁月的重量。
“哥哥——”
阮轻舞的泪水夺眶而出,像断线的珍珠滚落衣襟。
她望着他这般破碎的模样,心如同被寸寸碾过。
“我回来了!”
她哽咽着喊出这句话,声音里带着跨越生死的思念与痛楚。
这一刻,什么筹谋布局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抚平他眉宇间千年不化的冰雪。
“哥哥会不会觉得……我是假的?会不会……不认我?”
她的嗓音里浸着几分惶然不安,泪珠如断线的琉璃缀在纤长睫羽上。
这般泪眼朦胧的模样,像受惊的幼鹿,让云席辰的心口泛起真实的抽痛。
他颤抖地抬起手,而阮轻舞并未伸手相迎,只是轻轻将脸颊偎进他宽大的掌心。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云席辰
“小祖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底浮起氤氲的水光。
“哥哥怎么会认不出你?哥哥只是……不敢认。”
指腹传来她温热的体温,他像触碰易碎的晨露般小心翼翼:
“怕这又是千幻迷城织就的梦,怕稍稍一动,你就会化作云烟散去。”
当遮天戒离体的刹那,阮轻舞腕间那道月牙印记骤然苏醒。
如沉睡的星河被点亮,莹莹清辉流转不息,与散落在神域各处的神子印记遥相呼应。
“小云朵——”
闻人不语猛地睁开眼,望着腕间灼灼生辉的月印,素来清冷的面具寸寸碎裂。
他指尖轻颤地抚上那道光华,几乎要抑制不住奔涌而出的狂喜。
“真的是小云朵!她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月印发光,它此刻的存在感是那么强烈,烫得他的心都宛如岩浆。
悟道峰的蓝楹花树下,温如许正执卷沉思,腕间突如其来的灼热让他倏然起身。
看着那道十年未亮的印记重新绽放月华,他眸中沉寂多年的星光终于破云而出。
“小云朵!”
“是你回来了么?”
“回家的路,你走了这么久。”
“在外漂泊无依,一定很辛苦吧……”
与此同时,神域各处——
闭关的少主推开静室石门,征战的将领勒住嘶鸣的战马,抚琴的公子指尖滑出错音……
所有身负月印的神子皆怔怔望着腕间重燃的清辉,那道联系着他们与小神女的纽带,在沉寂十年后终于再度搏动。
她回来了。
他们的明月,坠落之后,终于重归神域的天穹。
然而未等他们循着感应追寻,那缕微妙的联系又骤然隐去,如同昙花一现。
“快把它戴上吧。”
云席辰执起她的手,将遮天戒重新为她戴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他垂眸凝视着她腕间渐隐的月华,唇角泛起无奈的温柔:
“免得那些烂桃花……来叨扰我的小云朵。”
“如今,哥哥已经能护你周全,无需倚仗任何人。”
他指尖轻抚过她的发梢,嗓音里浸着化不开的偏执。
当年族中为小云朵选定神子时,他便极力反对。
那时只当是给她寻些玩伴,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那些烂桃花,怎么配得上他的小云朵……
“哥哥,云族内部尚有叛徒未清。”
阮轻舞轻蹙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袖。
“我若现身,只怕会连累哥哥涉险。”
她本不该如此冲动,可当他用那般破碎的目光望着她时,所有权衡利弊的理智都溃不成军。
“呵,叛徒?”
云席辰低笑出声,眼底骤然凝结的寒霜让殿内温度骤降。
“三百六十七人,哥哥亲手送他们上了黄泉路。”
他俯身在她耳畔轻语,呼出的气息带着血腥的温柔。
“每一个,都跪在万劫台上哀求得声嘶力竭……”
阮轻舞怔怔望向他眸中翻涌的冰冷杀意。
“他们竟敢找赝品来替代你。”
他指尖掠过她颤动的眼睫,声音陡然转冷。
“那个顶着神女名号的傀儡,哥哥掐断她脖子时,她还在痴心妄想坐上你的位置。”
殿内的烛火微动,映得他俊美无瑕的侧脸明明灭灭。
“这十年间,神女之位换了十人。”
他唇角扬起诡艳的弧度。
“可惜啊……每个都死得不太体面。”
阮轻舞被他眼底癫狂,震得心尖发颤。
这还是她那个善良心软的哥哥吗?
他是因为她,才变成了修罗。
“哥哥——”
她软糯的嗓音,带着满满的心疼。
云席辰忽然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揉碎她的骨血:
“小云朵,所有染指过这场阴谋的支系,都被哥哥搜魂灭族,一一屠尽了。”
“现在整个云族,再没人敢对我的小云朵起半分妄念。”
“欢迎回家,我的小祖宗。”
他抚过新栽的昙花,每一株都浸透着叛徒的鲜血。
“哥哥为你铺的归途……”
“是用白骨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