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哥,你快让他解开这禁锢啊!”
云裳的声音带着慌乱,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言灵之力的恐怖。
闻人不语仅仅一个字,便让她周身如被无形枷锁束缚,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
这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让她骄傲的心备受煎熬。
“小语。”
温如许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那抹忧色如清风掠过湖面,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劝说,却见闻人不语直接拂袖转身,红衣在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只留给他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叛徒!滚——”
一道冰冷的神识传音如利刃刺入温如许的灵海,震得他周身微微一僵。
他唇边不由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宛如月下凋零的昙花,美却凄清。
广袖之下,他修长的手指悄然蜷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又能如何?
身为悟道圣地的圣子,他无法像闻人不语那般任性妄为,将一切世俗约束抛诸脑后。
闻人不语执意拒绝改易契约,织音仙城的言灵一族将面临的滔天压力可想而知。
云族之怒,如九天雷霆倾泻,岂是寻常仙门能够承受?
在这南神域广袤天地间,云族,便是至高无上的天穹。
他们掌控着日月轮转,执掌着四季更迭,一言可定万千生灵的命运。
而温如许,身为悟道圣地的圣子,肩头承载的是万载传承的基业,是无数仰望他、追随他的弟子们的期许。
他不能任性,不能恣意,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每一言都需权衡再三。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红衣背影,在缥缈的云烟中化作一点灼目的朱砂,温如许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开满玉清花的山坡上,粉雕玉琢的小云朵,曾那样坚定地将一个怯生生的红衣小男孩护在身后。
那时的阳光很暖,玉清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如玉珠:
“谁都不许欺负他!”
年少之时,小云朵保护着闻人不语,如今闻人不语亦坚定地守着他们的契约。
那一日,小云朵拽着温如许的袖子,将他拉到花树下。
她踮起脚尖,努力去够最低的枝桠,回头对他笑得灿烂:
“知秋哥哥,你无需为任何人弯腰,只需自己迎风舒展就好啦!”
那时的温如许,脸上已常常带着符合圣子身份的、无可挑剔的浅笑。
可小云朵总能一眼看穿他。
她会突然安静下来,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按在他微扬的嘴角:
“知秋哥哥,如果心情不好,你不必假装晴朗。你可以是自由的风,或者一朵任性的云,我也会一样喜欢你的。”
“知秋哥哥是世上最最温柔的人了。”
“知秋哥哥,别怕,你还有我呢……”
“他们都说你是圣子,要守护整个圣地。那……小云朵就来守护你。”
“……”
春风如许
往昔的画面在眼前清晰如昨,可转眼间,薄雾散尽,故人远去,只剩下轮回三千疾,如影随形。
而今,他们各自走上了殊途。
一个决绝如烈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个隐忍如静水,甘愿将真心藏于面具之下。
还有一个……
温如许轻轻闭上双眼,任由晨风拂面。
命运的棋盘上,他们皆是身不由己的棋子,在既定的轨迹上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那个玉清花开的午后。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那里曾有一道月华流转的契约印记,如今却只余一片死寂的黯淡。
“小云朵……你若是还在,该有多好……”
他低沉的呢喃散在风里,如一片羽毛落入深潭,激不起半分涟漪。
这道与他生命相连的契约,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久到有些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新的烙印,覆盖这份独属于过去的记忆。
“来人,送云裳神女至百草医庐。”
温如许清润的嗓音响起,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几名弟子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张光华流转的柳叶织网。
“温哥哥……”
网中的云裳忽然放软了嗓音,眸中漾起恳求之色。
“你就不能……亲自抱裳儿过去吗?”
她刻意拉长的尾音带着几分撩人的甜腻,试图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撕开他始终恪守的礼教之防。
温如许眸光微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厌弃,声音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云裳神女,请自重。”
明明是那般熟悉的温柔语调,却让云裳无端感到一阵寒意。
她强自按下心头不悦,自顾自地为他找好了理由:
“裳儿明白,温哥哥是敬重我,想待正式结契之后,再行亲近之事……”
她想起温如许素来端方自持,从不越雷池半步,连衣角都不曾让她触碰分毫。
这般守礼,倒真不愧是神域交口称赞的君子。
“温某只应允了结契之约,并未允诺其他。”
他淡淡开口,如玉石相击的声音里透着疏离。
“还望神女莫要忘了,契成之后,对悟道圣地的承诺。”
云裳脸色一僵。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已答应联姻,何必还要摆出这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也罢,就让他再矜持些时日。
待契约既成,悟道圣地的命脉牢牢握在她手中时,看他还能如何推拒?
“温如许,你逃不掉的……”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势在必得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隐秘的弧度:
“只要你在意悟道圣地的存亡,就永远是我的掌中玩物。”
温如许。
单是念起这个名字,唇齿间便仿佛盈满了春风如许的温柔。
人如其名,他永远是那般温润如玉,连蹙眉时眼底流淌的,都是化不开的江南烟雨。
可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将最沉重的枷锁,缚在最温柔的灵魂上。
他的沉稳,他的顾全大局,看似是高山流水般的君子之风,实则是用万千隐忍织就的牢笼。
他永远在权衡,在斟酌,在牺牲自己的心意去成全所谓的“最好安排”。
他像一棵静立于崖边的青松,风雨来袭时第一个挺身而出,为身后的人撑起一片安宁,却无人知晓他的根系早已在岩石的缝隙间伤痕累累。
那袭长衫依旧飘逸出尘,可谁又知道,他袖中的手是怎样死死攥紧,直到指甲陷入掌心,沁出点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