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幻迷城诡谲的迷途中,岁烛早已历经过无数幻象陷阱,也见惯了镜影妖以人心执念为食的伎俩。
它们最常幻化的,便是阮轻舞的模样。
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便是那个被他珍若性命的小徒儿。
那些无形无相的妖物,便总是一次次窥探着他的心念,幻化出她或嗔或笑的身影,布下一个个温柔杀局,妄图将他拖入永眠。
然而此刻,在这座开满昙花的神殿深处,那幻象呈现的竟是阮轻舞年幼时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小雪团子。
他原以为,这又是镜影妖针对他布下的、更为狡诈狠毒的陷阱。
却不知,这弥漫着无尽悲伤的幻境,其根源并非源于他,而是源自那片昙花花海中,那个吹奏着洞箫的孤绝身影。
“小云朵。”
黑袍男子缓缓放下了唇边的洞箫,那萦绕的悲音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暗金色的眼眸望向屋檐下那怯生生的小女孩,目光复杂得如同凝结了万载的风霜。
听到他的回应,那幻化成幼年阮轻舞的镜影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光。
它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却又像是畏惧着什么,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随即,它悄然引动天赋神通,一丝丝、一缕缕,如同无形的丝线,开始贪婪地汲取着云席辰磅礴生命本源中散逸出的生机。
隐匿在侧的岁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这镜影妖,竟在吞噬那神秘男子的生机!
而当他看清那神秘男子转身后的面容时,岁烛身躯猛地一震,几乎失声。
“竟是斯律!”
岁烛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往昔的记忆如决堤的潮水,带着岁月的微光与尘埃,汹涌地漫上心头。
当年,他与谢云止分别被族中丢入这荒天神墟,进行那残酷无比的生死历练。
两人都曾在这片绝地中数次濒临死境,挣扎求生。
其中最凶险的一次,他们被无尽的怨灵与扭曲的法则困于一片腐朽的骨海,体力耗尽,遍体鳞伤,周遭是窥伺的猩红目光,已然到了山穷水尽、自认必死之局。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上神魂之际,一道清辉,如利剑般劈开了昏暗的天地。
一位身着云纹墨袍的少年,周身流转着与这片死寂之地格格不入的纯净道韵,宛若自九天降临的审判者,又似指引迷途的光,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并未多言,只抬手间,法则随之引动,轻易便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绝境。
那便是星神:云席辰。
彼时的他,虽已然初具审判者般的清冷风姿,眉宇间却尚未被万载寒冰彻底封冻。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向友人时,会漾开清浅而真诚的笑意,如同破开云层的晨曦,温暖而珍贵。
他外表疏离,内心却蕴藏着一片温柔的海。
三人于此地相逢于危难,却一见如故,后来在神域一起去历练,生死边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彼此相知,互为依托。
然而,眼前之人……
岁烛看着云席辰那仿佛凝聚了冰霜的侧脸,感受着那周身弥漫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孤绝气息,心头巨震。
当年那会在战斗间隙,于篝火旁与他们品茗论道、眼中含着温和星光的少年,如今竟已变得如此……冰冷陌生。
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寂寥与寒意,厚重得如同永不融化的雪山,竟让他这位故人,在一时之间都未能辨认出来。
岁月的刀,究竟是如何将那般温柔的一个人,雕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斯律!小心!它是镜影妖!意在害你!”
岁烛再无犹豫,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他身形如电,骤然自帘幔后暴起,龙族之力虽被压制,但含怒一击依旧凌厉无匹,直指那镜影妖所化的小女孩!
他绝不容许任何邪祟,以他小徒儿的模样为祸,尤其还是伤害他曾欠下恩情的故人!
“嘭——”
镜影妖甚至来不及发出哀鸣,便在岁烛浩瀚的力量下瞬间崩碎,化作无数闪烁着诡异光泽的镜子碎片,四散纷飞。
然而,就在镜影妖破碎的刹那,云席辰周身原本内敛的气息骤然爆发,变得无比恐怖,恍若沉睡的太古神只骤然苏醒!
他猛地转身,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中,涌起了猩红杀气,此刻冰封万里,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渊,瞬间锁定了岁烛。
“谁——许——你动它的?”
云席辰的声音不高,却比万载玄冰更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他何尝不知那是镜影妖所化的虚妄?
他只是……想再见见他的妹妹罢了。
即便要被吞噬生机又如何?
即便那是饮鸩止渴的幻影又如何?
他只想再看一眼他的小云朵,哪怕只是虚假的残影,也是这漫长孤寂岁月中,唯一的慰藉。
“你杀了它,就一并化作灰烬吧!”
云席辰暗金色的眸中杀机骤现,如万年寒冰骤然迸裂,滔天的戾气冲天而起。
他不过抬手虚按,整片千幻迷城的天地法则便随之震颤、汇聚,化作无形的巨掌,携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瞬间将岁烛牢牢锁定。
那杀意凝如实质,冰冷刺骨,令岁烛周身血液几乎冻结。
云席辰,字,斯律
“斯律!是我!濯鳞啊!你竟要杀我?”
岁烛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双完全陌生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寻一丝昔日挚友的影子。
他们年少相识,曾在此地并肩作战,把酒言欢,那份情谊岂是虚假?
云席辰在看清岁烛面容的刹那,眼底翻涌的猩红杀气微微一滞,随即被更深的暴戾与烦躁压下。
他薄唇紧抿,终是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今日若是旁人,胆敢毁去那幻影,他定将其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可偏偏是岁烛……这个曾与他相交莫逆的故人。
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焚尽八荒的暴怒,猛地一挥袖袍——并非杀招,而是一股不容抗拒的磅礴力量,裹挟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岁烛,将他直接丢出了千幻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