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止凝望着那片如同巨大金色琉璃碗倒扣苍穹的结界,眉宇间掠过一丝思忖:
“看来,只能徒步前行了?”
“走过去未免太耗时了。”
阮轻舞嫣然一笑。
“别忘了,我们还有星泪呢。”
她指尖流光一转,周身空间微微波动,裂空蝶皇星泪应召而现。
他舒展双翼,那对蝶翼并非凡俗之物,而是由无数细碎的宇宙星尘与空间水晶凝结而成,翼展间流淌着如梦似幻的银河光带,熠熠生辉,仿佛将一片夜空裁剪披挂于身。
禁空结界的力量弥漫四周,却唯独无法束缚星泪分毫。
空间法则于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
“星泪,可以带我们前往空中那座千幻迷城吗?”
阮轻舞轻声询问。
“当然可以。”
星泪的声音清越,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谢云止的目光落在星泪那对浩瀚如星海的蝶翼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他并非顾虑自身,而是出于对星泪的尊重,不愿轻易僭越。
星泪却似感知到他的心思,微微侧首,晶莹的触角轻点,发出柔和的光晕:
“云止尊上,请不必拘谨。”
在他的认知里,谢云止是与主人羁绊深厚的存在,自然也是他愿意承载的自己人。
星泪也时常停歇在谢云止肩头,那时谢云止也不曾驱赶。
感受到星泪真诚的邀请,谢云止不再犹豫,微微颔首:
“如此,有劳了。”
他与阮轻舞一同轻盈地踏上那银河般的蝶翼。
星泪的双翼看似由光与影构成,踏足其上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坚实与平稳,仿佛立足于一片温柔的星云之上。
双翼轻振,并未激起狂风,而是荡开一圈圈银色的空间涟漪。
星泪载着二人,无视那笼罩天地的金色结界,如同一叶徜徉于法则之河的轻舟,优雅而平稳地朝着悬浮于苍穹之上、光怪陆离的千幻迷城翩然飞去。
这座悬浮于荒天神墟核心的城池,本就是一阙流荡于虚实之间的幻梦。
千幻迷城,镜域浮生。
它并非砖石垒就,而是由万古以来陨落于此的神魔执念,混合着破碎的时空法则,自然凝结成的奇诡造物。
整座城池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琉璃质感,随着天光流转,时而折射出虹彩般的极光,时而隐入云雾,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此时,岁烛正被困于这座巨大的幻境迷城深处。
“这是来了什么鬼地方?看样子,应该是荒天神墟的核心区。”
城内建筑光怪陆离。
尖顶的塔楼由凝固的月光筑成,蜿蜒的长桥以冻结的星河为引,宫殿的廊柱则是缠绕着金色道纹的巨树根系。
“一天都没找到出口,不能在城内耗下去了,必须要找到出路。”
“也不知道孤的小徒儿,如今怎么样了?”
“希望阿尘能护好她。”
他心急如焚,却无法脱困。
这里的街道并非固定不变,它们会变幻、交错、重组,前一刻还是通往中央神殿的坦途,下一步或许就已转向无底深渊。
空中漂浮着无数面巨大的心镜,光滑的镜面并非映照现实,而是直接投射出闯入者内心最深的恐惧、最沉的欲望,或是最为珍视的记忆。
“这里到处都是幻境,那些镜影妖也非常棘手。”
岁烛经过昨天的探索,已经发现此地最诡谲的居民,是那些没有固定形态的“镜影妖”。
它们如透明的流水,穿梭于建筑与心镜之间,以吞噬情感与记忆为生。
它们能化作你最思念之人的模样,用温柔软语诱你放下心防,也能变作你最恐惧的梦魇,用绝望将你逼至疯狂。
凭借着天龙族与生俱来的、对危机的敏锐感知,他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遍布各处的致命陷阱,最终闯入了一座巍峨耸立的神殿之中。
“这座宫殿很奇怪,但,它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这座神殿恢弘壮阔,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建筑。
令人惊异的是,殿内竟盛开着无边无际的昙花,它们在这静静绽放,花瓣莹白如玉,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将整座殿堂映照得如同一个美好却易碎的梦境。
然而,岁烛的银色眼眸中唯有凝重。
他深知此地潜藏着比外界更甚的杀机。
白昼时分,迷城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美丽之中,唯有变幻的光影与无声游弋的镜影妖。
而当日轮沉坠,那些在荒天神墟其他地方肆虐的幽魂便会归来,与镜影妖一同,将整座城池化作真正的猎场。
唯独这座华丽的神殿,它们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在远处徘徊嘶嚎。
“幽魂避之不及,意味着此地存在着令它们恐惧的东西。”
岁烛心沉似水。
他的实力被此界规则压制得如同凡人,身体也因消耗而愈发虚弱,根本无法对抗外面那数以万计的嗜杀幽魂。
这座神秘的神殿,是他唯一的庇护所,却也可能是更危险的囚笼。
他必须在此探寻,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或是某种能够抵御幽魂的宝物。
就在他凝神搜寻之际,一阵箫声毫无预兆地响彻神殿。
那箫音空灵缥缈,初时如清风拂过月下松林,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
旋即,音调渐转,化作深秋寒雨敲打残荷,每一个音符都浸满了化不开的忧伤与孤寂,仿佛在诉说一场跨越了万古的别离,听得人神魂皆恸,心绪随之沉入无边的怅惘之中。
在这悲戚的箫声感染下,神殿外的天空竟也凝起了乌云,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丝如织,为这片绝地更添几分凄迷。
“这荒天神墟的核心,竟还有他人?”
岁烛心头一凛。
幸而他进入神墟前,已用龙族秘术彻底封印了自身气息,此刻才未被察觉。
他循着箫声,小心翼翼地向前。
穿过重重晶莹的帘幔,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在一片浩瀚的、散发着月华清辉的幽昙花海中央,立着一株古老的雪玉山茶花树。
树下,一道孤绝的背影遗世独立。
那人身着墨色长袍,其上以银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仿佛将整条星河绣在了衣间。
银灰色的长发如流泻的月辉,发梢有点点星芒自然飞舞。
尽管大雨瓢泼,雨水却在靠近他周身尺余时便悄然蒸发消散,未能沾染他分毫。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已风华绝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俯瞰宇宙生灭、执掌时空轮回的至高气场,令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岁烛屏住呼吸,隐匿在帘幔之后,眸中充满了警惕。
他意识到,眼前这位神秘人,恐怕才是这千幻迷城真正的主人,亦是这片荒天神墟最危险的存在。
随着那如泣如诉的箫声在空旷的神殿中愈发悠扬婉转,一道小巧玲珑的身影,怯生生地自廊柱旁的阴影中显现。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可爱的小女孩。
她站在飘雨的屋檐下,一张小脸精致得不可思议,肌肤莹白胜雪,仿佛由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五官灵动绝伦,眉眼如画,琼鼻秀挺,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微微抿着,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纯真与无措。
她整个人裹在一身素雅的衣裙里,宛如一个不小心落入凡尘的雪精灵,又像是一个粉雕玉琢、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的雪团子。
卷翘浓密的长睫如蝶翼般轻轻一颤,她抬起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漫天昙花的眼眸,望向花海中那道孤绝的背影,朱唇轻启,唤了一声:
“哥哥!”
那声音又甜又软,带着女孩特有的娇憨与依赖,像融化了的蜜糖,又像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尖,在这充满悲伤箫音的雨幕中,清晰地传递出去。
隐匿于帘幔之后的岁烛,在看到这小女孩面容的刹那,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银眸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那眉眼,那神态,那声音……
分明是他记忆中,小徒儿阮轻舞年幼时最鲜活、最可爱的模样!
他怎会忘记?
当年那个爱跟在他身后,会用这样软糯声音一声声唤着“师尊”,会睁着这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各种药草,会在练剑累了之后,像只小兽般蜷缩在他怀里打盹的小小身影。
她小时候,便是这般粉嫩团子似的模样,精致得如同易碎的瓷娃娃,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神。
眼前这由幻境凝出的小女孩虚影,竟与记忆中的那个小人儿,分毫不差!
岁烛的心神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与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
这千幻迷城,竟敢如此玩弄他内心最珍视的记忆,幻化出他徒儿的模样?
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