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春提着湿透的鹅黄裙裾,委屈地蹭到叶泠舟身边。发间的水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极了受伤的雀儿耷拉的尾羽。
“三哥,为什么她跳舞是仙女散花,我跳舞就是地里除草?”
叶枝春委屈巴巴地问叶泠舟。
“会不会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仙女?”
叶泠舟沉思片刻,诚实地答道。
“那按照哥的意思,我就是野草咯?”
这话让叶枝春瞬间炸毛,她跺着脚跳起来,湿漉漉的裙摆在青石板上溅开一圈水花。
“枝枝,你不是野草,你就是只野猫。”
宋栖迟忍不住说道,红色锦袍和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叶枝春立刻就怒了,想要扑上去打他。
“啧——你还是赶紧去梳洗吧,丑死了。你这脏兮兮的,要是碰到我们砚冰,小心他一个术法冰封你。”
宋栖迟无情地打击道,完全是钢铁直男。
她低头看见自己沾满淤泥的绣鞋,又摸了摸歪斜的珠钗,终是“哇”地一声哭出来,提着裙摆飞奔而去,只在原地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这场舞试终了,满园贵女多半鬓乱钗斜。
有的云鬓散落如乱云,有的华服沾泥似落英,三三两两相携着往偏殿梳洗。
徐清来目送着诸位贵女提着湿漉漉的裙裾离去,不由轻轻舒了口气。
星冠下的墨发被微风拂动,他望着莲池中飘荡的几缕残破纱幔,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好的选妃大典,居然变成了这样?”
主持这选妃大典,倒比在镇灵关排兵布阵还要劳心费力。
他不过是随意发挥,设下几道考验,怎就让这些金枝玉叶狼狈至此?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在操练新兵。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花影深处的亭台。
阮轻舞正端坐在海棠荫下,纤指轻抚着腕间银铃,流月绫纱在微风中轻扬,竟是纤尘不染。
方才那一舞仿佛从未发生过,唯有依旧萦绕在她身侧的流音蝶,证明着那场惊艳绝伦的表演。
待贵女们重新梳妆完毕,徐清来重整神色,星纹白袍在日光下流转生辉:
“第三关,文试。”
这话让刚刚经历舞试折磨的贵女们终于展颜。
笔墨文章终究是她们最熟悉的领域。
在场哪个不是自幼饱读诗书?
吟诗作对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她们的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
“请诸位现场抽签定题,十息内成诗。”
徐清来掌中托起一座玲珑九层小塔。
“评判标准,便由这文渊塔测定文气值——塔层亮得越多,诗作越佳。”
他指尖轻抚塔身,文渊塔顿时绽放万道金光,将整座御花园映照得如同白昼。
塔身浮现出无数金色文字,仿佛凝聚了千古文人的才思。
“文试魁首将获赠这支山河如意笔。”
徐清来说话间,一支白玉为杆的毛笔在他掌心浮现。
笔杆温润如凝脂,内里流淌着金色纹路;笔锋以麒麟颔下紫毫制成,毫尖蕴藏着流转的七彩神光,仿佛将天地虹霞都收束其中。
“此笔取昆仑白玉为骨,以神兽紫毫为锋,是人皇陛下特地赐下的奖品。”
他轻执笔杆,笔锋掠过虚空时竟有点点星辉洒落。
“执此笔者,可绘山河入卷,可书天地至理。”
他手腕轻转,笔锋在空气中勾勒出一道水纹,园中顿时响起潺潺流水之声:
“更妙的是,这支笔能将诗意化作真实。”
“若写‘春风拂面’,则四周暖风徐来;若书‘明月当空’,则夜空星月交辉。”
满园哗然。
这支笔已超脱了文房四宝的范畴,简直是夺天地造化的神器。
太后倒是有些意外,人皇陛下虽然没来参加选妃,但却还是开国库,择了奖品。
想来,是对世家贵女的补偿吧!
毕竟,原本各族贵女是为了皇后之位而来的,结果,人皇陛下连面都不露。
“小皇叔倒是大方。”
裴衿墨指尖轻叩案几,温润的眸子里掠过亮芒。
就连始终冷着脸的裴临渊,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笔太珍贵了!”
钟凝烟不自觉地抚上心口,眼中燃起势在必得的火焰。
她望向青玉案上那支散发着七彩流光的神笔,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执笔书写千古名篇的画面。
“现在——”
“请诸位开始抽签。”
徐清来叩响金钟,山河笔上的流光随之荡漾。
宫女捧着檀木签筒缓步上前,筒身雕刻的缠枝莲图在日光下栩栩如生。
微风拂过莲池,笔架上的白玉笔杆映着天光,仿佛在等待能执掌它的有缘人。
“我来!”
钟凝烟莲步轻移,自人群中翩然而出。
粉霞色裙裾在清风中漾开柔波,恰似三月枝头初绽的桃夭。
她微微昂起玉白的下颌,明眸中流转着世家千金特有的矜贵与从容。
钟凝烟
“凝烟愿抛砖引玉,为诸位开路。”
十息成诗于她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的雅事。
四座已响起细碎的私语:
“写诗对咱们钟大才女来说,真是小意思。”
“直接拿捏了好吗?”
“看来,这一次轮到钟大才女发光发亮了。”
“有钟家姐姐珠玉在前,我们倒要怯场了。”
“这般才情,不愧为太傅府明珠。”
“且看她如何落笔生花。”
钟凝烟的眼波若流水般掠过主位,在裴衿墨温雅的侧颜上缠绵片刻。
那位执扇含笑的墨王殿下,恰似她闺中描摹了千百回的画中仙。
若能以锦绣文章得他青睐,正是才子佳人的绝配。
“请抽签。”
徐清来将雕着缠枝莲纹的鎏金签筒推至案前。
钟凝烟伸出染着丹蔻的纤指,拈起一支竹签的刹那,徐清来已启动琉璃沙漏。
细碎的金沙开始流淌,而她脸上的从容却在看清题目的瞬间凝滞。
“以战争为题,赋诗一首。”
这九个字如惊雷炸响在她耳畔。
她素日所习皆是春花秋月,笔下流淌的都是闺阁情思,何曾见过边关狼烟?
“十息时间到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徐清来将一管紫竹狼毫递到她面前。
钟凝烟怔怔接过温润的笔杆,狼毫轻触宣纸,却迟迟未能落墨。
她脑中闪过无数华美辞藻,却拼凑不出半句贴合战火的诗行。
时间太短了,她根本没想出来写什么。
最终将笔轻轻搁回青玉笔山,声音微若蚊吟:
“这题我写不了。”
钟凝烟将笔放下,她宁愿不写,也不能乱写,那会让她名誉有损。
徐清来默然将竹签归位,那支山河如意笔在案上流转着淡淡的七彩光晕。
众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题,竟然难住了钟大才女。
后续几位贵女接连上前,却都在抽签后愁眉不展。
有的对着“戍卒”二字咬唇蹙眉,有的望着“白骨”题目轻声叹息,更有甚者见到“沙场”签文后直接弃笔。
当然也有世家贵女,硬着头皮写了一些诗文,但并没有一个引起了文渊塔的反应。
转眼间,青玉案前已空无一人。
宋栖迟轻摇折扇,银铠暗纹在日光下流转,忍不住低声笑道:
“徐容与这出的都是什么刁钻题目?竟能让满园才女尽折腰。”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时,阮轻舞已翩然行至案前。
她素手轻抬,自鎏金签筒中取出一支竹签。待看清其上墨字,唇边不由漾起清浅笑意:
“战场烽烟,铁马金戈——这题目倒是大气。”
她执起那支山河如意笔,白玉笔杆触手生温,麒麟紫毫在指尖轻旋。
但见她以灵力为墨,笔走龙蛇间,金色字迹如游龙般腾空而起: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每一字落下都似金戈交鸣,每一句成章皆如战鼓擂动。
那些金字在空中铮铮作响,竟是化作一幅幅沙场画卷。
黑云摧城的压抑,甲光耀日的凛冽,角声呜咽的苍凉,夜紫凝血的悲壮,皆在众人眼前栩栩如生。
笔走龙蛇
“究竟是何人?竟能引动如此磅礴浩瀚的文气道韵!”
御书房内,裴清衍蓦然抬首,玄色龙袍如浸染夜色深渊,无风自扬,猎猎作响。
十二旒冕冠上垂落的珠玉失去了一贯的庄重,激烈碰撞,清音碎玉般响彻寂静殿宇。
“这——着实太过惊人了!”
凌鹤卿亦失却了往日的清冷从容。
雪色官袍上的银鹤纹路竟也泛起流光,他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奏折犹未察觉。
“走。”
裴清衍已长身而起,眸中锐光尽显。
“我们亲自去看看。”
两道身影再也按捺不住,化作一玄一白两道流光,疾射而出。
与此同时,文渊塔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啸,塔身九层,自下而上,次第绽放出璀璨光华。
当那最后一句诗篇于冥冥中成就的刹那。
“轰!”
整座文渊塔仿佛化作了第二轮太阳,迸发出贯天彻地的万丈金芒!
凝若实质的文气如狂潮海啸,轰然席卷四方,涤荡乾坤。
异象何止于此?
远在万里的云上学宫,文渊阁内那盏千年不灭的薪火传承灯,此刻灯焰骤然暴涨,绽放出七彩流转的瑰丽霞光,与帝都的文渊塔辉遥相呼应,共奏大道和鸣!
一时间,文气撼动六界法则!
但见漫天飘散的金字诗文,竟化作无数金色灵蝶,翩跹飞舞。每一只蝶翼都晶莹剔透,其上天然镌刻着方才诗篇中的文气道痕,洒下点点金辉,如梦似幻。
徐清来星冠下的墨发狂舞,他望着塔顶直冲九霄的光柱,喃喃道:
“这已不是诗,是天地共鸣的战歌。”
在场诸位镇灵关身经百战的将领皆心旌摇曳,不由自主地按住狂跳的心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之情,在他们胸中澎湃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