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再兴步入平安客栈大堂,掌柜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用肩上泛黄的毛巾殷勤地替他擦桌子、倒茶,谄媚地道:“客官远来辛苦,要点些什么菜?”
“拣拿手的菜都上来。”岳再兴淡然道。
“好嘞!客官您稍坐,马上就来!”掌柜像是遇到了难得豪客,欢天喜地地钻回了后厨。
不多时,一个秃顶老头子自顾自在岳再兴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张黄焦焦的脸,穿着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长短刚盖过膝盖,脚上是白布袜、灰布鞋,活像个乡下赶集的老农。
但他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开阖之间威棱四射,显然内功修为极为精深。
岳再兴对这不请自来的老者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岳忠,应该已经平安回去了吧。关中大侠山西雁,应该不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
对面的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还是点了点头:“不错,他此刻应该已经到家了。老夫请他来,只是为了引岳公子出来一叙,并无伤他之意。”
这老头,正是霍天青的师侄,天禽门第三代弟子中的翘楚,名震江湖的关中大侠山西雁!
其一双铁掌功夫刚猛无俦,碎石断玉只是等闲。
岳再兴道:“很好。山西雁侠名远播,冲你这一点,我敬你一杯。掌柜,我的酒菜还未好吗?”
“哎呦,我的客官,这好菜哪能那么快?都是现炒的,可不是那预制的糊弄人玩意儿。”
“您二位先尝尝这花生米,喝点小酒,招牌菜马上就得!”
掌柜忙不迭送上一碟油酥花生米和一壶泥封的上好女儿红,亲自为二人斟满。
岳再兴举杯,山西雁亦举杯,两人一饮而尽。
岳再兴放下酒杯,直言道:“霍天青之死,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山西雁叹了口气:“不错,他被美色所迷,玩弄于股掌之间,行事昏聩,的确该死。但......他终究是太师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以天禽门的势力,查明大金鹏王朝真相并非难事。
上官飞燕那点阴谋,在岳再兴强势接管珠光宝气阁、导致她计划彻底破产后,早已暴露无遗。
如今,她正和那个神秘的天下第一首富霍休一同消失了踪迹。
这半个月来,陆小凤正在满世界寻找他这位好友霍休。
“看来,我们之间并无转圜的余地了。”岳再兴再次举杯。
山西雁面容一肃,举杯相迎:“的确......没有。”
两人再次饮尽。
岳再兴点了点头。
这时,掌柜终于端着菜来了,红烧肘子、清蒸鲥鱼、白切鸡、腊味合蒸........都是硬菜。
岳再兴拿起筷子,微微一笑:“先吃饭。吃完再动手,莫要浪费。”
山西雁也拿起筷子,沉声道:“多谢岳公子,让老头子临行前还能吃上这么一顿好菜。”
岳再兴看了一眼旁边点头哈腰的掌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关中大侠倒是会说笑。”
两人不再多言,默默用餐。
桌上是足够四五人吃的份量,却尽数入了二人之腹。
更奇的是,两人吃完,腹部不见丝毫隆起,气息依旧平稳悠长。
岳再兴举起第三杯酒,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第三杯,算是为你们天禽门送行。此杯之后,江湖上,便再无天禽门了。”
山西雁脸色骤变,双眸之中精光爆射,如同两道冷电!
他同样举杯,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激昂:“好大的口气!年轻人,过刚易折!说不得今日之后,江湖上消失的,是你岳再兴!”
岳再兴呵呵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山西雁亦仰头,饮尽这杯决绝之酒。
杯落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
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
“酒不错,茶也不错,甚至人也不错,”岳再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只可惜这毒,还是不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平安客栈内外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客栈掌柜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冰封,额角一滴冷汗顺着腮边滑落,滴在算盘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山西雁眸中精光暴涨,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火炬,浑身筋骨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嗡鸣,气息瞬间攀升至巅峰,犹如一张拉满的强弓,蓄势待发,死死锁定了岳再兴。
岳再兴的目光却已悠然掠过他,如同检阅士卒的帝王,缓缓扫过客栈内外那些“熟悉”的身影。
“市井七侠,江湖闻名,”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如云烟的讥讽,“今日倒是用上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未免令人不齿。”
那掌柜的猛地挺直了始终微躬的腰背,脸上的卑微谄媚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风浪的沉稳与干练,声音也变得铿锵如铁。
“岳公子武功通玄,威震天下。”
“市井七侠不是傻子,对付您这样的人物,用些盘外招,也是理所应当。”
“不懂变通的迂腐之辈,早就在这个江湖上死绝了!”
“嗤啦”、“咔嚓”、“哗啦”!
随着他的话音,卖面的王胖子一把撕扯掉沾满面粉的油腻围裙,露出精壮的上身;
卖花粉的货郎扔掉了手中的拨浪鼓,从花担底下抽出一对寒光闪闪的分水刺;
卖菜的菜贩一脚踢开菜筐,那根沉甸甸的榆木扁担在他手中挽了个棍花,虎虎生风;
卖包子的包乌鸦掀翻了蒸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滚落一地,一双蒲扇大的手掌瞬间变得黝黑发亮;
卖药的郎中合上药箱,手中已多了一杆打造精巧、寒光闪闪的小金秤杆;
那蓬头垢面的乞丐猛地站起,抖落一身尘埃,手中那根打狗棒“咔”地一声从中裂开,竟抽出一柄细长如蛇、软中带硬的奇形长剑!
七个人,如同七把瞬间脱离伪装的杀人利刃,气机冲天而起,凛冽的杀气交织成网,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占据了厅堂内各个致命的方位,将岳再兴所有的进退之路彻底锁死!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令人窒息。
岳再兴却只是赞赏似的微微颔首,仿佛在看一场不错的开场戏。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大堂内仅剩的两位“客人”。
“西北双秀,樊简齐名。”
“二位又何必再作壁上观,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