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永恒的潮湿、黑暗，以及脚下淤泥吸吮靴子的诡异声响。陈星云和苏婉已经记不清在这片迷宫般的废墟下穿行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唯有逐渐减少的压缩干粮和愈发沉重的背包提醒着他们资源的流逝。
苏婉手中的那块晶体，所谓的“信标”，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熄灭，只能勉强在掌心投射出一圈模糊的光晕，指引的方向也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绝望如同甬道顶壁渗下的冰水，一点点浸透他们的意志。
“快没用了……”苏婉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她摊开手掌，那点微光在她苍白皮肤的映衬下，脆弱得可怜。
陈星云刚想开口，异变陡生！
前方无尽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片纯粹到极致、却又无比柔和的——光！
那不是火炬的摇曳，也不是能量武器的冷焰，更非废墟燃烧的昏黄。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圣洁光辉，如同液态的月光，又带着晨曦的暖意，瞬间驱散了积累已久的阴冷和黑暗，将整个粗糙的甬道壁映照得如同白玉殿堂！
光芒的核心，是一个模糊的、颀长的身影。
陈星云和苏婉同时僵住，瞬间举枪！经历过实验室的恐怖和战场的残酷，任何超乎常理的存在都首先被他们打上危险的标签。突击步枪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那光芒中的身影似乎并未被枪口所惊动。光芒渐渐收敛、凝聚，显露出其真正的形态。
那是一个……巨人？他身高接近三米，身披式样古朴、覆盖着繁复银蓝色纹路的肩甲和胸铠，铠甲的金属质感非人间任何工艺所能企及，流淌着淡淡的微光。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靛蓝色，肌肉线条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完美而充满力量。最令人震撼的是他背后——那是一对巨大无比的、由纯粹光能量构成的羽翼，此刻并未完全展开，只是微微收拢在身后，每一片光羽都清晰分明，散发出令人心生敬畏的威严和磅礴的能量波动。
他的面容刚毅而英俊，如同古典雕塑，一双眼睛如同熔化的白银，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无尽的悲悯、苍老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他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仿佛重力对他失去了作用。
天使？！
陈星云脑中瞬间蹦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被自己否定。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天使？是更高级的投影技术？还是某种……来自暗月世界的boSS级生物？他的“真视之眼”下意识地催动，一阵剧烈的刺痛立刻从双眼传来，仿佛试图窥视太阳内部结构，只能看到一片灼热沸腾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点燃的纯粹圣光！他闷哼一声，赶紧收敛能力，眼角已然渗出血丝。
无法窥视！位阶差距太大！
苏婉更是被那浩瀚而圣洁的气势所震慑，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要跪伏下去，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
那光芒构成的存在，缓缓开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两人的脑海深处，洪亮、低沉，带着奇异的回响，仿佛千万个声音在同时诉说同一句话，使用的是某种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他们却奇异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不必畏惧，迷途的羔羊。我并非你们的敌人。”
陈星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枪口并未放下，声音因紧张而干涩：“你……是什么东西？”
“吾名泰瑞尔（tyrael）。”那身影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庄严，“曾是正义大天使，安格里斯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如今……只是一个目睹家园蒙尘、试图挽回错误的流亡者。”
泰瑞尔？安格里斯委员会？这些名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陈星云的心上！这些都是暗月世界背景故事里至高天的统治者！它们……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
“不可能！”陈星云失声道，“那只是游戏！”
泰瑞尔那双银白色的眼眸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像是无尽的悲哀。“凡人所见的‘游戏’，或许是某个维度的碎片投影，或许是世界石力量逸散形成的低维镜像。但其根源，指向的真实，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古老，更为……黑暗。庇护之地、燃烧地狱、至高天……这些领域真实存在，它们的力量，它们的冲突，从未停止。”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陈星云，看到了他体内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属于暗月世界刺客的力量本源。“你，以及许多像你一样的个体，如同无意间接通了两条河流的管道，两个世界的规则在你们身上交织、碰撞，赋予了你们不应属于此界的力量，也将你们卷入了远超自身理解的纷争。”
苏婉鼓起勇气，颤声问道：“那……这个世界发生的灾难，那些怪物，也是……”
“是渗透，是污染，是蓄谋已久的入侵。”泰瑞尔的声音沉重起来，“黑暗灵魂石被破坏后，地狱魔王的力量并未彻底湮灭。尤其是憎恨之王墨菲斯托、毁灭之王巴尔，它们的本质更为狡诈和隐蔽。它们利用世界规则的震荡，将触须伸向了这个本源力量活跃但防御薄弱的世界。”
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无比可怕的景象。“而其中最致命的，是巴尔（baal）。它并未像其他魔王那般急于散布爪牙、制造恐慌。它有着更狡猾、更致命的计划。”
泰瑞尔抬起手，一片光影在他掌心汇聚，形成一颗巨大无比的、如同水晶山脉般的巨石的虚影。那巨石内部仿佛有亿万星辰流转，又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只是看着虚影，就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这是世界之石（worldstone）。曾是隔绝庇护之地、稳定各方规则的基石，也蕴含着创造与毁灭的终极力量。虽然它在原初世界已被摧毁，但其碎片，其概念投影，存在于诸多维度。而这个你们称之为‘地球’的世界，其地核深处，正沉睡着一块……巨大的、处于‘原始惰性’状态的世界石碎片投影。”
光影变幻，显示出那块巨大的“世界石”投影，但其表面，正被一种污秽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粘稠物质缓慢侵蚀、渗透！那黑色物质蠕动着，散发出无尽的暴虐、毁灭和疯狂的气息！
“巴尔找到了它。”泰瑞尔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它没有强行夺取，那会惊醒并引爆这块碎片的力量。它在进行一项更为恶毒的工作——污染。它正以其毁灭本源，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慢而坚定地污染这块世界石的核心。一旦让它成功……”
泰瑞尔掌心的光影猛地爆开，显示出地球的虚影被那彻底变黑的世界石瞬间散发的波动扫过！大地开裂，海洋沸腾，天空被染成污血的颜色，所有生灵不是在疯狂中异变成怪物，就是化为飞灰！城市崩塌，文明痕迹被彻底抹去，整个星球变成一片只有毁灭和死寂的焦土！
“……这个世界的规则将被彻底改写，成为巴尔永恒的毁灭领域的一部分，所有生命都将成为它力量的一部分，永世哀嚎。”泰瑞尔合拢手掌，那可怕的景象消失，但他的话语带来的寒意却冻结了空气。
陈星云和苏婉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们终于明白，柳氏的阴谋、战场上的厮杀、甚至全球各地的异常事件，可能都只是这场终极毁灭的前奏和微不足道的涟漪！真正的末日，正在星球的地核深处悄然酝酿！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陈星云的声音嘶哑，“你既然是天使，为什么不去阻止它？”
泰瑞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辨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的局限感。
“至高天……并非无所不能。尤其是经历了内部的……分歧与创伤之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楚，“天使的力量源于秩序与信念，在这个规则迥异、信念混杂的世界，我们的真身受到极大的压制和排斥。过度介入，甚至可能加速世界规则的崩溃。更何况……”
他微微侧身，显露出他光翼的某一处。陈星云和苏婉这才震惊地发现，他那原本应该完美无瑕的光翼根部，竟然缠绕着几丝极其细微、却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漆黑能量丝线！那丝线正不断试图向着更深处侵蚀，散发出与巴尔污染同源的气息！
“我已在之前与巴尔化身的交锋中受伤，这毁灭之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我的本质。我无法过于接近被污染核心的世界石，那会让我自身的污染加剧，甚至……堕转。”泰瑞尔的语气沉重，“天堂的其他力量……或因规则所限，或因……其他考量，暂时无法给予直接援助。”
他银白色的眼眸再次聚焦在陈星云和苏婉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他们灵魂的底色。
“而你们，规则的异变者，身负两个世界的印记，反而可能拥有我们不具备的……可能性。你们的灵魂源于此界，不受世界石原生规则的彻底排斥。你们的力量源自彼界，或许能对巴尔的毁灭之力产生意想不到的抗性甚至……克制。”
“我需要你们，前往世界石所在的‘地心熔炉’——其入口投影，根据我的感应，就在这片大陆板块最不稳定的地质活动带深处。找到它，进入其中，在巴尔完成污染之前，阻止它！”
陈星云只觉得荒谬透顶：“就靠我们两个人？去地心？阻止一个地狱魔王？！这根本是送死！”
“并非只有你们。”泰瑞尔缓缓道，“规则的震荡撕裂了空间，同样将一些暗月世界的‘碎片’抛入了此界。你们会遇到其他的‘玩家’，或是幸存者，或是……敌人。巴尔同样会派遣它的爪牙，甚至蛊惑这个世界的野心家守护入口。道路艰险，希望渺茫。”
他伸出手，掌心光芒汇聚，逐渐凝聚成一把造型奇异的、仿佛由光芒和水晶构成的匕首虚影。那匕首不过小臂长短，通体流转着纯净的圣洁气息，刃身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
“这是我以残存力量凝聚的‘正义之刃’投影。它无法直接杀死巴尔，但其蕴含的秩序之力，可以在关键时刻干扰甚至暂时净化小范围的污染，为你们争取一线生机。它也会指引你们前往世界石的正确方向。”
那光铸匕首的虚影缓缓飘向陈星云，最终悬停在他面前。
“这不是命令，而是……托付。”泰瑞尔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这个世界的命运，无数生灵的存在，或许真的系于你们这些看似渺小的凡人手中。选择，在你们。”
说完，他那巨大的光翼缓缓舒展，耀眼的光芒再次充斥甬道，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时间流逝的速度在内外并不同步，但巴尔的污染不会停止。尽快……做出决定……”
光芒骤然大盛，随即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甬道重新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陈星云和苏婉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悬浮在陈星云面前那把散发着微弱却坚定光芒的“正义之刃”投影，证明着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切并非幻觉。
沉重的压力，如同整座山脉，轰然压在了两人的肩头。
阻止巴尔？拯救世界？
这担子太重，重到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陈星云看着眼前那柄光铸的匕首，又看看身边脸色苍白、眼中却同样闪烁着震惊与茫然的苏婉。
天使已无能为力，神明隔岸观火。
最终伸出手，去触碰那柄沉重无比的希望之刃的，
竟真的只能是一双——凡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