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基地”的坐标,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陈星云的意识里。它代表着秩序、庇护、或许还有答案,是这片绝望废土中唯一可见的灯塔。然而,通往灯塔的路,却并非坦途。
越是靠近坐标指示的方位,周遭的环境就越发显得……“不耐烦”起来。
起初只是些微的异样。比如,苏婉指着远处一栋半塌的写字楼:“星云,你看那楼……像不像一个歪戴着帽子的醉汉?”陈星云眯眼望去,那楼的倾斜角度确实透着一股不自然的、近乎滑稽的别扭,像是被一个顽劣的巨人随手掰过。
又比如,他们脚下踩着的、本应是坚硬混凝土的路面,偶尔会突然变得如同某种劣质橡胶,带着令人不安的弹性,走上去软绵绵的,甚至能留下短暂的脚印,几秒后才缓缓恢复原状。有一次,苏婉一脚踩下去,那地面竟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类似放屁的“噗呲”声,吓得她尖叫跳开,陈星云端着枪警惕了半天,那地面却再无动静,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臭味。
“这地方……嗝……是不是消化不良?”苏婉苦中作乐地嘟囔了一句,试图驱散心头的寒意。陈星云想笑,却只觉得嘴角僵硬。
越往前走,这种物理规则的“懈怠感”就越发严重。重力似乎变得喜怒无常,时而沉重得让人步履维艰,仿佛背着无形的铅块;时而又轻飘得几乎要乘风而去,一跳就能摸到三四层楼高的残破屋檐。有一次陈星云扔出一块石头试探前方路面,那石头竟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如同网球抛物线般的轨迹,慢悠悠地飞了半天才落地。
空间的感知也开始错乱。明明看着只有百米距离的一座残破拱门,他们走了足足十分钟,那拱门依旧在不近不远处,仿佛在同步后退。而当你懊恼地转身,却发现刚刚走过的一段路,不知何时已经扭曲折叠,身后的景象变得陌生而遥远,退路仿佛被无形的手抹去。
“鬼打墙……而且是plus pro max超高清杜比全景声版本的……”苏婉脸色发白,紧紧抓着陈星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她试图运用自己的“资源共鸣”感知方向,但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一片混沌的噪音,各种物质的“信号”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扭曲混杂成一团,让她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陈星云的情况稍好,但同样压力巨大。他的“真实之眼”时灵时不灵,每次强行催动,看到的不再是清晰的风险标记或能量流动,而是一片片扭曲旋转的、如同梵高抽象画般的色块和线条,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和颅内针扎般的剧痛。他不得不频繁中断能力,依靠最原始的刺客本能和方向感艰难跋涉。
空气中的味道也变得复杂起来。硝烟味、铁锈味、腐烂味依旧存在,但却混合进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腐坏的奇异香气,像是某种昂贵香水被泼洒在停尸房里,又像是盛夏暴雨后腐烂花果散发出的、招引昆虫的浓烈气息。吸入这种空气,让人莫名产生轻微的晕眩感和幻觉,眼前偶尔会闪过一些不存在的色彩斑斓的飞虫或飘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声音。风的呼啸声,有时会突然夹杂进细微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的回音,听不清内容,却充满了恶意的嘲弄和引诱。碎石滚落的声音,可能下一秒就变成女人若有若无的哭泣或婴儿尖锐的啼哭,等你悚然回头,又只剩下死寂。
他们仿佛正一步步走入一个巨大、腐烂、却依旧活着的生物的体内,它的规则与外界截然不同。
“妈的……这比暗月世界最恶心的地下墓穴还离谱……”陈星云低声咒骂,汗水沿着额角滑落,不是因为热,而是源于精神高度紧张和那种无处不在的、针对常识的亵渎感。他感觉自己多年来在生死间锤炼出的冷静心智,正被这种软性的、无孔不入的怪异慢慢侵蚀。
苏婉的状态更差。她对环境的感知更为敏感,受到的影响也更大。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有时会突然指着空无一物的墙角说那里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笑,有时又会猛地捂住耳朵,说有人在用指甲刮擦她的头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时而涣散,时而过度惊恐。
陈星云不得不分出一大半精力来照顾她,不断和她说话,用力握住她的手,用疼痛和现实感将她从幻觉边缘拉回。
“婉婉,看着我!那是假的!”
“坚持住,我们就快到了!坐标显示就在前面!”
他的鼓励显得苍白无力,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前面”到底还有多远,所谓的“快到”是否只是这个扭曲空间另一个恶意的玩笑。
黄昏降临——或者说,这片区域认为该黄昏了。光线并未暗淡了多少,但色彩却变得极其诡异。天空呈现出一种淤血般的紫红色,云朵如同腐烂的棉絮,缓慢地蠕动着。地面上所有物体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却不再遵循光源的方向,而是自顾自地扭曲、缠绕,如同活物般蠕动,甚至偶尔会脱离本体,像黑色的淤泥般流淌开一小段距离,再缓缓缩回。
他们不得不找地方过夜。强行在这种环境下赶路,无异于自杀。
找到的“庇护所”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像是大型管道接口处的金属舱室。入口狭窄,里面空间不大,布满铁锈和灰尘,但好歹能隔绝外面那令人发疯的诡异景象和声音。
陈星云用找到的破铁皮勉强挡住入口,又仔细检查了舱室内外,确认没有明显的物理威胁,才稍稍松了口气。两人挤在冰冷的金属角落里,分食着压缩饼干,谁也吃不下去多少。
精神上的疲惫远超肉体。苏婉蜷缩着,身体不住地颤抖,即使紧紧抱着陈星云的胳膊,也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恐惧。陈星云将她搂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脏过快而不规则的跳动。
“星云……我们会疯在这里吗?”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不会。”陈星云斩钉截铁,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睡一觉,天亮了就好了。”他知道这是谎话,这里的“天亮”不知是何等光景。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也为了驱散自己心中的寒意,陈星云开始低声讲述以前在暗月世界里遇到的糗事。比如第一次遇到沉沦魔,被那群矮个子红皮肤的小怪物举着劣质小片刀追得屁滚尿流,差点裤子都跑掉了;比如好不容易打出一件看起来金光闪闪的装备,兴高采烈地鉴定出来,却发现是个属性垃圾到只能卖给Npc换几个铜板的玩意儿;还有一次想模仿高手玩“风筝”战术,结果计算失误,引了太多怪,被堵在角落里打得抱头鼠窜,最后只能耻辱地使用城镇传送卷轴……
他的讲述干巴巴的,甚至有点磕绊,毕竟他不是个善于讲笑话的人。但苏婉还是被逗笑了,虽然笑容虚弱,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你……你以前那么菜啊?”
“谁还没个新手期啊?”陈星云讪讪道,“后来不就厉害了吗?单刷地狱巴尔都不是事儿!”他吹了个牛,换来苏婉一个轻轻的肘击。
气氛稍稍缓和。狭小冰冷的金属空间里,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成了唯一的依靠。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像是最烈性的催情剂。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点燃压抑已久的渴望。
动作有些急躁,甚至粗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疯狂。冰冷的金属壁硌着后背,带来细微的疼痛,却更刺激了感官。衣物被胡乱扯开,皮肤暴露在冰冷污浊的空气中,激起一层战栗,随即被更滚烫的体温覆盖。喘息声、压抑的呻吟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混合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如同恶意窥视般的诡异风声。
像是在通过最原始的方式,疯狂地确认彼此的存在,对抗那无所不在的、试图将人逼疯的虚无和扭曲。
然而,就在激情最为炽烈的时刻,陈星云猛地一僵,动作停顿。
“怎么了?”苏婉眼神迷离,不解地看着他。
陈星云没有回答,瞳孔微微收缩。就在刚才,他高度紧绷的精神力,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异常、转瞬即逝的“波动”。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苏婉的身体内部?或者说,是来自两人紧密连接处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那感觉极其微弱,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与他感知到的外界空间的扭曲,同源同质!
几乎同时,苏婉也轻轻“咦”了一声,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刚才……好像……有点奇怪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刚刚升腾的激情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不安。
陈星云缓缓退出,拉起衣物,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苏婉,又内视自身。一切正常,刚才那感觉消失无踪。
是错觉?还是……这扭曲的空间,连人体最本质的欲望和连接,都能渗透和污染?
这个念头让陈星云不寒而栗。
后半夜,两人再无睡意,也不敢再有任何亲密接触,只是紧紧靠在一起,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各自运转着那点微薄的力量,试图抵御无形无质的精神侵蚀。
陈星云再次尝试催动“真实之眼”。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看穿外界,而是将目光投向自身,投向身边的苏婉。
剧痛再次袭来,视野中一片模糊扭曲。但在他坚持不懈的催动下,那淡金色的眼瞳符文再次艰难地浮现,虽然光芒黯淡,摇曳不定。
透过这奇异的视觉,他看向苏婉。他看到她体内微弱的气血流速异常缓慢,仿佛被无形的粘稠物质阻滞;看到她的精神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周围缠绕着极其淡薄的、如同灰色烟雾般的异常能量丝线,正试图钻入她的七窍和毛孔。
而当他看向自己时,发现情况类似,只是那些灰色能量丝线似乎被一层更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微光阻挡在外,难以深入。
这金光……是“真实之眼”的力量?它在被动地保护我?
陈星云心中一动,集中精神,试图将那微弱的金色微光引导向苏婉。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用绣花针撬动巨石。精神力飞速消耗,头痛欲裂。但他咬牙坚持,一点点地将那淡薄的金色微光,通过两人紧握的双手,渡入苏婉体内。
苏婉身体微微一颤,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她感到一股清凉的、带着一丝锐利气息的能量流入体内,所过之处,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和冰冷感被稍稍驱散,昏沉的大脑也清醒了一点点。她下意识地更紧地贴近陈星云,如同渴求光源的飞蛾。
陈星云持续引导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是否有用,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在他精神力即将耗尽,眼前发黑之时——
呜——!!!
一声低沉、恢宏、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像是响彻整个扭曲空间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轰然响起!
这号角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充满了古老、蛮荒、暴虐的气息!
陈星云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淡金色的视觉瞬间破碎!苏婉也惨叫一声,捂住耳朵痛苦地蜷缩起来。
号角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外面那些原本只是细微、背景噪音般的诡异声响,陡然放大了十倍、百倍!
窃窃私语变成了疯狂的呐喊和呓语!哭泣和啼哭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和咆哮!风的呼啸变成了某种庞大生物沉重无比的呼吸声!
整个扭曲区域,仿佛在这一声号角的召唤下,彻底……苏醒了!
金属舱室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铁锈和灰尘簌簌落下。
陈星云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骇然。
迪亚波罗……或者说,盘踞在此的 whatever it is……它的老巢,就在前方。
而他们,已经踏入了它真正意义上的……门前回廊。
真正的恐怖,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