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灰烬，啪嗒啪嗒地敲打着残破的窗棂，像为这场荒谬的胜利奏响的一曲沉闷哀乐。陈星云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扯动着胸腔里碎裂的骨头。苏婉瘫坐在他身旁，脸色苍白如纸，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带着硫磺恶臭的扭曲光影——那是迪亚波罗投影最后崩溃的残迹。
地下避难所一片狼藉，原本还算坚固的结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地面上焦黑一片，凝固的熔岩和冻结的冰霜诡异交织，几具穿着柳氏安保制服或研究人员白袍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散落四周，空气中弥漫着臭氧、血腥和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被亵渎后的恶臭。
他们赢了。
以凡人血肉之躯，借助从那个该死的游戏里带出来的、半生不熟的力量，还有那么一点点被逼到绝境的运气，他们竟然真的击溃了那个自称恐惧之王的恐怖投影。
但陈星云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极致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不安，如同毒液般顺着脊椎缓慢爬升，冻结了他的血液。
代价太大了。不仅仅是他身上新增的、几乎可见骨头的爪痕和背后大片被地狱火灼烧的焦黑，也不仅仅是苏婉过度透支精神力后那摇摇欲坠的状态。而是在战斗最后，当迪亚波罗的投影发出那不甘的、撕裂耳膜的咆哮，身躯崩溃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新生的、时灵时不灵的“真实之眼”——一道细微却无比深邃的、仿佛直接撕裂了空间本身的黑色裂痕，一闪而逝！
那裂痕中溢出的气息，比他面对迪亚波罗投影时感受到的纯粹邪恶与恐惧，更加古老、更加混沌、更加……不可名状。仿佛只是惊鸿一瞥，就足以让 sanity 滑向深渊。
那不是结束。他有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预感：那只是一个开始。是某种更庞大、更恐怖的事物的……一次微不足道的“呼吸”。
苏婉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向他靠拢，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破烂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星云……”她的声音虚弱得像蚊蚋，“刚才……那是什么？我好像……听到很多……很多人在哭……在尖叫……很远，又好像……很近……”
陈星云心中一凛，刚要开口，异变陡生！
呜——！！！呜——！！！
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以前所未有的最高分贝，猛地从城市每一个残留的警报器中疯狂炸响！那声音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种纯粹的、歇斯底里的绝望嘶嚎，瞬间穿透厚厚的混凝土墙壁和废墟，蛮横地灌入两人的耳中！
紧接着，整个大地，不，是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颤抖起来！不是地震那种来自地底的轰鸣，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像破布一样疯狂摇晃、撕扯的感觉！天花板上的灰尘和碎块如同暴雨般落下，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地面上那些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扩张！
“又怎么了？！”苏婉惊恐地尖叫，被陈星云一把拉入相对稳固的墙角。
陈星云死死盯着避难所天花板上那盏疯狂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应急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这不是余震！这种感觉……和迪亚波罗降临前很像，但规模……大了何止百倍千倍？！
他猛地抬起头，试图将“真实之眼”的能力催发到极致，穿透层层障碍，“看”向外界。脑海中那模糊的淡金色眼瞳符文疯狂闪烁，带来针扎般的剧痛，视野边缘开始渗出鲜血。
模糊的、破碎的、光怪陆离的景象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城市远端那曾经象征着现代文明辉煌的摩天大楼群中，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的、不规则的血色裂痕凭空出现！裂痕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幽紫色电弧，内部是旋转的、如同沸腾血液般的混沌物质！巨大的、裹挟着熔岩的石块和扭曲的金属如同瀑布般从中倾泻而下，砸落在废墟上，引发连环爆炸！更可怕的是，一些难以形容的、散发着浓郁恶魔气息的、巨大的、蠕动的阴影，正挣扎着试图从那裂痕中挤出来！它们的嘶吼声甚至压过了警报和崩塌的巨响！
他看到，另一个方向的天空，仿佛被人用巨斧劈开，露出一片绝对虚无的、闪烁着冰冷星光的黑暗！从那片黑暗中，无以计数的、只有骨架和破烂翅膀的怪异飞行生物，如同蝗虫般蜂拥而出，它们发出高频的、能直接攻击精神的尖啸，所过之处，残留的玻璃窗瞬间炸成齑粉，躲藏的人类抱着头颅发出疯狂的惨叫，七窍流血！
他还“看”到更远处，大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开裂，深不见底的沟壑凭空出现，吞噬着残存的建筑和街道！某些沟壑中喷涌出绿色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毒雾，另一些则爬出无数拳头大小、覆盖着坚硬甲壳、口器狰狞的怪异甲虫，它们汇聚成黑色的浪潮，淹没一切！
画面疯狂切换，破碎而混乱。燃烧的校园，爬满扭曲藤蔓和滴落粘液的图书馆；死寂的医院走廊里，穿着病号服、身体以诡异角度扭曲的“人”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发出嗬嗬的怪响；曾经的商业广场上，巨大的、长满眼球的内脏状肉瘤正在搏动、膨胀，将周围的一切都同化为恶心的血肉温床……
全球性！这是真正的全球性灾难！迪亚波罗的降临根本不是原因，而是……一个信号！一个引信！它彻底烧断了现实世界最后脆弱的保护层，让那些隐藏在维度夹缝中的、觊觎这个世界的恐怖存在，找到了蜂拥而入的缺口！
“啊——！”陈星云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被迫中断了那超越负荷的窥视。鼻腔和眼角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眼前阵阵发黑。
“星云！你怎么了？！”苏婉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
就在这时，那台被他们遗弃在角落、原本应该早已彻底报废的老式收音机，突然像是被无形的电流激活，屏幕猛地亮起刺眼的雪花，然后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自动调频！
滋啦……滋啦……
“……这里是海市紧急广播！重复！海市遭遇不明空间裂缝袭击！出现大量……啊！！那是什么？！触手！救命……滋滋……”（信号中断，被剧烈的爆炸声和某种湿滑的蠕动声淹没）
滋啦……“……妈祖保佑！海边的雾里有东西！渔船……渔船被拖下去了！全都……”（信号扭曲，变成一种类似海螺放大千万倍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
滋啦……“b京！b京军区通告！所有幸存者向……轰隆！……坐标……滋……地下掩体……坚持……抵抗……”（信号断断续续，背景是密集的枪炮声和某种甲壳被击碎的脆响）
滋啦……“……鹅城！鹅城完了！荔湾广场那个洞……喷出好多黑气！碰到的人都……都变僵尸了！还会排队跳广场舞啊！好x恐怖啊！”（一个带着浓重广府口音的哭喊，充满了荒谬的绝望）
滋啦……“holy shit! the Statue of Liberty! Its moving! Its fucking ALIVE! And its……”（英语，惊恐到变调的尖叫，随后被巨大的金属扭曲声和浪潮声吞噬）
滋啦……“警告！警告！南极洲冰盖下方检测到超高能量反应！疑似……噗嗤……古老苏醒……规避……滋滋……人类文明……”（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最后被一阵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呼啸和某种悠远、沉重的拖拽声打断）
………
来自全球各地、各种语言、各种极端情绪混杂的破碎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这台诡异的收音机疯狂涌出，将这个狭小避难所的最后一丝安宁彻底撕碎。每一个片段都是一幅地狱的剪影，共同拼凑出一幅文明崩塌、末日降临的宏大而恐怖的画卷。
苏婉彻底僵住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她不再去擦陈星云脸上的血，只是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缩成一团，如同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陈星云喘着粗气，抹去眼前的血污，挣扎着站起身。他走到那台依旧在疯狂嘶吼的收音机前，眼神冰冷，猛地举起手中的突击步枪，用枪托狠狠砸了下去！
砰！哗啦！
收音机爆裂开来，零件和碎片四溅，那令人疯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重新只剩下外面持续不断的警报、崩塌声、遥远传来的爆炸和……那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的非人嘶吼与咀嚼声。
寂静并没有带来安宁，反而让那些声音更加刺耳，更加令人绝望。
“我们……该怎么办？”苏婉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血污，眼神空洞，声音里带着彻底的茫然和无助。
陈星云没有回答。他走到那布满裂痕的墙壁前，透过一道最大的缝隙，望向外面。
血色笼罩的天空下，巨大的裂痕如同世界的伤疤，不断有奇形怪状的飞行魔物从中涌出。远处街道上，隐约可见燃烧的车辆残骸和……一些正在移动的、并非人类的身影。空气中飘来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陌生的、带着硫磺和腐臭的魔物气息。
他的“真实之眼”依旧在隐隐作痛，但被动接收到的信息已经足够清晰——这个世界，完了。至少，他们熟悉的那个世界，完了。
柳氏？国家？资本？个体的挣扎？在这样席卷全球、维度层面的灾难面前，全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笑话。
现在，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生存。
他转过身，看着瑟瑟发抖、濒临崩溃的苏婉，眼神复杂。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相对干净的手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血污，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活下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在游戏里一样。活下去。”
他站起身，开始快速检查两人剩余的物资。压缩干粮还有不少，水只剩下一瓶半，步枪子弹三个满弹匣，手枪子弹两个，医疗用品基本耗尽。他从一具柳氏安保人员的尸体上扒下一件相对完好的防弹背心，不由分说地套在苏婉身上，又给她戴上一个沾血的头盔。
“把这个穿上。”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然后开始给自己寻找合适的装备。
苏婉看着他忙碌而冷静的背影，看着他背后那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看着他明明自己也疲惫恐惧到了极点，却强行压下一切，只为寻找一线生机。一股莫名的力量，似乎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稍稍驱散了她心中的冰冷和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站起身，也开始默默整理自己散乱的头发，将过于宽大的防弹背心束紧，检查手枪和弹匣。
“接下来……我们去哪？”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陈星云将最后一个步枪弹匣塞进战术口袋，拿起那把刃口翻卷的奇异匕首掂量了一下，目光投向避难所那扇被炸得变形、半掩着的出口。外面魔物的嘶吼声和人类的惨叫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隔壁街道。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出口外的动静，“先离开这里。找个更高、更坚固的地方，看清形势。”
他顿了顿，补充道：“跟紧我。你的‘共鸣’能力，尽量感知周围的危险和……可能有用的东西。”
苏婉重重点头，握紧了手枪。
陈星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将步枪枪口对准出口，眼神变得冰冷而专注，如同再次回到了暗月世界那无尽危险的野外。
“走！”
他低喝一声，猛地踹开变形的铁门，率先冲入了那片被血色裂痕笼罩、魔影幢幢的末日废墟！
苏婉紧随其后。
冰冷的、带着灰烬和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伴随着近在咫尺的、一声贪婪而饥饿的恶魔嘶吼！
末日，已至。生存之战，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