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位位置不算最好,但也并非角落,空间不大,只有一张长条桌和后面一块简单的展板。
兄妹俩开始忙碌起来。
林向阳负责组装和摆放模型,调试水锤泵的演示效果;
晓梅则细心地将“暖手铁盒”一个个摆放整齐,布套抚平,然后将学习小组的照片和说明贴在展板上,又拿出大哥写好的作品说明卡片,工工整整地放在两件作品旁边。
他们的作品材质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寒酸——铁皮盒、煤核渣、竹筒、木塞、废齿轮……与其他一些展位上闪烁着金属光泽、或带着电机嗡鸣的作品相比,显得格外“土气”。
周围一些穿着体面、带着明显有工厂或学校实验室支持作品的学生和指导老师,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甚至略带轻视的目光。
晓梅感受到这些目光,脸颊有些发烫,手下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林向阳却仿佛毫无所觉,他专注地调整着水锤泵最后一个竹管的倾斜角度,确保水流能准确落入下方的水槽。
他的沉稳感染了晓梅,她也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周遭,专心将展位布置得更加整洁、有序。
“哟,这不是咱们登了报的‘小发明家’吗?”
一个略带尖酸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向阳抬头,只见周胖子和他那个在合作社当售货员的爹周满囤,正站在不远处。
周胖子手里也拿着一件作品,似乎是一个简易的矿石收音机,外壳看起来倒是崭新。
周满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家寒酸的展位,尤其在那些铁皮盒和旧竹筒上扫了几眼,阴阳怪气地说:
“咋就拿这些破铜烂铁来参展?是不是把钱都藏着掖着,准备干点别的啊?”
他这话意有所指,显然是记恨着之前林家几次让他吃瘪的事情。
林向阳还没说话,晓梅却上前一步,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周叔叔,我们家的东西虽然旧,但每一件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能解决实际问题。暖手铁盒让同学们冬天上课不怕冻手,水锤泵不用电不用油就能提水浇地。创新不看材料贵贱,看的是心思和用处。这是我们老师和街道李主任都肯定了的。”
她的话条理分明,还把街道领导搬了出来,顿时让周满囤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拉着不情不愿的周胖子走开了。
林向阳看向妹妹,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晓梅微微昂起头,脸上恢复了自信的光彩。
大哥说得对,行得端做得正,没什么好怕的。
布展接近尾声,林向阳退后几步,审视着自家的展位。
朴素的器物,简洁的说明,配上晓梅精心整理的学习小组集体照片,整个展位透着一股扎实、质朴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它不张扬,不炫技,却自有一种扎根于生活、服务于他人的温暖力量。
就在这时,文化馆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名干部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人,赫然是区文教局的王科长。他正热情地向那位老者介绍着什么。
老者的目光在展厅内缓缓扫过,带着一种审视和好奇。
当他的目光掠过林家展位时,似乎在那造型奇特的水锤泵模型上停顿了那么一瞬。
几乎同时,林向阳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展厅另一侧的柱子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钱叔!
他果然来了!
而且,他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那位白发老者身上,眼神中充满了热切与期待,仿佛猎人在等待猎物进入陷阱。
林向阳的心跳陡然加速。
那位老者是谁?
能让王科长如此恭敬陪同,能让钱叔如此关注?
是郑干事口中的“研究所专家”?
还是钱叔背后的“领导”?
无论是谁,自己显然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更复杂的局面。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低头假装整理展台上的铁盒,用只有晓梅能听到的声音说:
“晓梅,注意柱子那边。”
晓梅顺着大哥暗示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钱叔,小脸瞬间绷紧,轻轻点了点头。
王科长陪着那位老者开始在展厅内参观,不时在一些展位前停留,听取学生们的介绍。
老者听得仔细,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声音温和,但问题往往切中要害。
展厅内的气氛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紧张和正式。
林向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虽然紧张却努力挺直脊背的妹妹,又想起在家中坚守的卫国和晓雨。
他不能慌,他是这个家的支柱,是弟妹们的依靠。
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陷阱,他都必须去面对。
他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因紧握而带来的细微刺痛,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沉静。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时刻。
然而,就在王科长和那位老者即将走到红星街道展位前时,文化馆的工作人员突然快步走到王科长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科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对那位老者歉意地说了些什么。
老者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展厅,似乎在林家展位方向又停留了一瞬,然后便随着王科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暂时转向了展厅的另一个出口,似乎有什么突发事情需要处理。
预期的直面交锋,并未立刻发生。
但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反而更加煎熬。
机会似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林向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这突如其来的中断,是巧合,还是……某种安排?
钱叔的身影也不知何时从柱子后面消失了。
展厅内恢复了之前的嘈杂,但林向阳却感觉,一股更深的暗流,正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涌动。
他站在自家那充满“土气”却又凝聚着心血的展位后,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守着小小的舢板,在迷雾笼罩的海面上,等待着未知的风浪,也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指引方向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