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工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似乎对林向阳的沉着和应对很满意。
“嗯,是得好好商量。孩子的前途是大事。”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卫国,又回到林向阳身上,仿佛随口一提般说道:“对了,卫国早上是来找过我,问了些……嗯,防空术语的事儿,小孩子好奇心重,是好事。”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林向阳的心却再次悬了起来。
王工主动提起此事,是单纯的随口一说,还是某种试探?
他看出了卫国的套话意图吗?
不等林向阳回应,王工便推着自行车,对两位依旧不甘心的教练笑了笑:“行了,两位,人家家里要商量,你们也别堵着路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急在这一时。”
说完,他朝林向阳点了点头,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王工的突然出现又迅速离开,像一阵风,吹散了争执的漩涡,却也留下了一团新的迷雾。
他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教练和赵教练见王工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步步紧逼,只好留下体校的联系方式和大致待遇说明,又反复叮嘱林向阳一定要认真考虑,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原地只剩下林家兄弟二人。
卫国看着大哥凝重的脸色,小声问:
“哥,俺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那个王工,俺早上就问了他‘维索塔’和‘帕拉梅特雷’是啥,他笑着摸了摸俺的头,说俺‘人小志气大’,就给了俺两块水果糖,别的没多说……”
他老实地汇报着“任务”进展,语气带着点没能完成任务的沮丧。
“没事,你做得很好。”
林向阳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先去上学吧,别迟到了。体校的事,晚上回家再说。”
打发走了卫国,林向阳独自走向第七中学,心情却远不如清晨时轻松。
王工模糊的态度,体校突如其来的诱惑,像两股交织的乱流,冲击着他原本清晰的规划。
下午第一节课,是每周一次的音乐课。
对于大多数沉浸在数理公式和政治课文中的学生来说,这四十五分钟是难得的放松和愉悦时光。
就连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与机油、粉笔灰截然不同的、轻快的音符。
音乐教室位于教学楼顶层阁楼改造的房间,有些狭小,但窗户敞亮。
唯一的教学器材,便是那台摆在讲台正中央、堪称学校“重资产”的脚踏式风琴。
深棕色的木制外壳,虽然斑驳陈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黑白琴键沉默地排列着,等待着被奏响。
教音乐的是一位姓苏的年轻女老师,声音温柔,总是带着笑意。
她也是学校里少有的、会偶尔在课余时间弹奏一些优美曲子的老师,很受学生欢迎。
然而,今天当同学们陆续走进音乐教室时,却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苏老师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门口微笑迎接,而是蹙着秀眉,站在那台风琴旁,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无力地按动着,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无措。
风琴的脚踏板被负责保管乐器的学生用力踩着,发出沉闷的“呼呼”声,那是风箱在努力鼓风。
可是,本该随之流淌出的悠扬乐音,却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偶尔,从琴体内部深处,会传来一两声极其微弱、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噗噗”声,嘶哑难听。
“苏老师,风琴……又坏了吗?”
一个女生小声问道。
苏老师抬起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满教室疑惑的学生们解释道:
“同学们,对不起。风琴……好像发不出声音了。今天的音乐课,恐怕上不成了。”
“啊——?”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失望的哀叹。
对于这群精神文化生活匮乏的少年少女而言,每周一次的音乐课是难得的色彩。
此刻这色彩突然黯淡,失落感可想而知。
“怎么会坏了呢?上周还好好的……”
“是不是里面的簧片又卡住了?听说这老琴总出毛病。”
“那怎么办?修不好了吗?”
学生们议论纷纷,教室里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气息。
苏老师尝试着又用力按下一组和弦,脚踏板也踩得更急,回应她的依旧是那片令人沮丧的沉默,以及风箱徒劳的喘息声。
她秀美的脸上焦急之色更浓,这台风琴年代久远,维护不易,每次故障都要打报告请校外的师傅来修,不仅麻烦,费用也不菲,而且往往要耽搁很久。
“同学们,安静一下。”
苏老师提高了声音,试图维持秩序,“风琴坏了,老师也很难过。今天的课,我们改为音乐欣赏,老师给大家唱几首歌,好吗?”
虽然苏老师的歌声也很动听,但无法替代乐器伴奏的丰富,更无法满足学生们想要参与合唱的渴望。
教室里的气氛依旧有些低迷。
林向阳坐在后排,目光落在那个沉默的风琴上。
耳边是同学们失望的叹息和苏老师强打精神的歌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家中那台被他拆解又组装好的留声机,是那本“盾”字册子里关于观察、分析和利用现有条件解决问题的图示,也是……一个隐约的机会。
风琴的原理,与手风琴、口琴类似,核心都是气流通过簧片振动发声。
故障无非出在几个方面:风箱漏风、气流通道堵塞、或者最关键的一—簧片本身出了问题(锈蚀、变形、被异物卡住)。
这老琴还能鼓风,说明风箱主体大概率完好。
无声,很可能是气流无法有效到达簧片,或者簧片无法正常振动。
如果他……能修好它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迅速变得清晰。
这不仅是一次技术实践,更可能是一个扭转局面的契机。
体校之事带来的被动,王工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都需要他用实际行动来破局。
展示自己在不同领域的实用价值,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可能存在的“观察者”眼中,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若能因此获得一些“便利”,比如……苏老师的好感,或者下次学校文艺活动的话语权,对于“向阳互助组”乃至家庭,或许都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