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洗
“听雨轩”从未如此安静,却又从未如此喧嚣。那喧嚣不在耳边,而在每个人的心里,是信任崩塌的巨响,是信仰被撕裂的尖鸣。
陆明远独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那张废弃学校的草图,还有赵致远在之前审查时,对音乐会清洁工和银行审计细节的回忆记录。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那是一种极度疲惫与极度清醒交织的状态。
情报员的报告像最后的丧钟,敲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知情范围极小,任务却疑似暴露。逻辑的链条冰冷而残酷地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赵致远。
这不是冲动下的怀疑,而是经过“无声甄别”后,所有疑点汇聚成的必然结论。赵致远过于完美的分析,此刻回想起来,更像是一种主动引导,将怀疑转向那些无法查证或早已过去的细节。他甚至可能故意提及音乐会的清洁工,为任务可能的暴露预先铺设借口。
心痛吗?如同被生生剜去一块。赵致远不仅是他的同志,更是他知识和学问上的知己,是小组不可或缺的头脑。但正是这份重要,使得他的背叛危害性呈几何级数放大。徐远舟的每一次精准打击,叶莲舟交接的异常顺利,“财神”的暴露……如果内鬼是赵致远,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不能再犹豫了。多一分钟的迟疑,都可能意味着更多同志的牺牲,意味着整个“长安小组”的万劫不复。
陆明远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温情被决绝的冰霜覆盖。他走到墙边,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三下。很快,雷万山魁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同样凝重,显然也感知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万山,”陆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执行‘断枝’预案。目标,赵致远。”
雷万山瞳孔微缩,粗犷的脸上肌肉绷紧,但他没有任何质疑,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明白!”他信任陆明远的判断,如同信任自己的拳头。
“要快,要干净。在他察觉之前控制住。地点……就在这里,我的书房。以紧急会议的名义。”陆明远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雷万山领命而去,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
陆明远则走向发报密室。江静云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监听着。看到陆明远进来,她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静云,”陆明远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立刻销毁所有与赵致远知晓的密码本、联络频率相关的记录。启用三号备用密码和‘深渊’呼叫信号。从现在起,赵致远经手过的所有联络渠道,全部作废。”
江静云愣住了,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陆明远那冰封般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明白了,审查有了结果,而且是最坏的结果。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拿出专用的焚烧盆,开始利落地销毁文件,动作机械而迅速,仿佛以此来压抑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刻钟后,赵致远如常推开了书房的门,脸上还带着一丝处理完外部事务后的疲惫。“掌柜的,这么急叫我来,是‘财神’那边有消息了,还是甄达康……”他的话戛然而止。
书房里,只有陆明远一人坐在桌后,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气氛冷得异常。
“致远,坐。”陆明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赵致远依言坐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轻松渐渐收敛。
“关于那所废弃学校,”陆明远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紧紧锁定赵致远的眼睛,“你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区域异常‘干净’。”
赵致远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疑惑:“是,我也觉得奇怪。已经让他停止后续接触了。掌柜的,你怀疑那里是陷阱?”
“我怀疑的,不是地方,是人。”陆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赵致远心上,“这个地点,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致远的脸色慢慢变了,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了悲伤和愤怒的神情。“掌柜的……你……你怀疑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是怀疑,”陆明远的声音冷硬如铁,“是确认。”
就在这时,书房通往内室的门帘微动,雷万山如山岳般的身影出现在赵致远侧后方,封住了他可能的退路。
赵致远看着陆明远,又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的雷万山,他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荒谬:“就因为我负责的任务出了意外?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可能’?掌柜的,我们并肩作战这么多年,我赵致远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我很想清楚。”陆明远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那是之前用来传递“鸿图”微缩胶卷的容器同款,但这个是空的。“这是从你之前使用过的、位于朱雀街的死信箱里找到的。在你上次声称‘清理完毕’之后。里面残留的化学药剂,与徐远舟手下最近查获的、一种新型密写药水成分一致。你,作何解释?”
这个“证据”,是陆明远在决定清洗后,让雷万山冒险去确认的。它不一定是铁证,但在此时此地,在叠加了所有疑点之后,它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致远看着那个金属盒,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辩解,但最终,他只是缓缓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拿下。”陆明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雷万山上前,动作迅捷而专业,卸下了赵致远身上可能藏有的任何物品,包括一支钢笔、一枚戒指,并用准备好的绳索将其双手反绑。整个过程,赵致远没有反抗,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木偶。
“关进地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陆明远下令。
雷万山像押送一件危险的物品,将失魂落魄的赵致远带离了书房。
房间里只剩下陆明远一人,还有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背叛的味道。他踉跄一步,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亲手将最亲密的战友送上绝路,这种感觉,比面对任何枪林弹雨都更令人痛苦。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痛苦中。清洗,才刚刚开始。
“静云,”他对着密室方向说道,“立刻核查赵致远近期接触过的所有外围人员名单,评估暴露风险。通知程禹谟,启用最终撤离方案,由你亲自安排路线和接应点,确保万无一失。通知所有已知的、与赵致远有过直接联系的据点,立即转移或废弃。”
一道道指令发出,“长安小组”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开始刮骨疗毒,切除那可能致命的“腐肉”。每一个与赵致远有关的环节都被迅速切断、清理。
夜色深沉,“听雨轩”在无声中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手术。叛徒被清除,但小组也元气大伤,更重要的是,那份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任,已然支离破碎。
陆明远走到窗边,望着东方隐隐泛起的鱼肚白。黎明将至,但小组的前路,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赵致远的背叛,是终点,还是另一个更大阴谋的起点?他被如此“顺利”地清洗,本身是否也透着诡异?
而那个真正的“影子”,真的就是赵致远吗?还是说,这依旧是徐远舟棋局中的一步,意在让他们自断臂膀?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未知的迷雾中。活下来的人,必须带着伤痕与警惕,继续前行。而远在敌人巢穴的徐远舟,在得知他精心布置的“棋子”被拔除后,是会暴跳如雷,还是会露出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
新的较量,已在清洗的余烬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下一场风暴,或许就隐藏在看似平静的 归来 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