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空气仍有些许燥热。
酒宴气氛正酣,到处弥漫着烤肉的焦香,木杯碰撞声、粗犷的笑骂声和杂乱的舞蹈声响成一片。
不断有喝得满面红光的矮人或带着醉意的精灵过来向安东祝酒,但他们的目光一触及坐在安东身侧的伊索尔德,便不由自主地收敛几分,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敬畏。
露娜早已不胜酒力,吸血鬼少女歪倒在安东身旁,小脸通红,时不时扯着安东的袖子,嘴里嘟囔着,“喝……再喝……”
安东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敬酒,侧过头,瞥向一旁安安静静的伊索尔德。
“能控制住你的寒气吗?伊索尔德小姐,只微微结冰,但不会冻住。”
伊索尔德点了点头。
安东眼睛一亮,嘴角咧开,凑近些低声说道,“帮个忙,给这桶麦酒降降温,冰镇过的口感会更好。”
说罢,不等伊索尔德回应,他突然站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猛地将一桶还未开封的麦酒“哐”地声搬到桌子中央。
“各位!”安东朗声大笑,拍了拍木桶,“想不想试试伊索尔德小姐的魔法麦酒?保证你们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带劲的!”
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矮人和精灵们都惊愕地看着安东,又小心翼翼地瞟向伊索尔德。
安东对伊索尔德做了个请的手势。女骑士沉默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木桶壁上,一层细密晶莹的白霜以她的指尖为中心,缓缓蔓延开来,很快便覆盖了小半个桶身。
“诸位,我就不客气了!”
安东拿起一个木杯,拧开桶阀,金黄色酒液芳香清冽,飘着层淡淡的白雾。安东当众仰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随即畅快地哈出口白气,将空杯重重掼在桌上,大声赞叹道:“这他妈的才配叫麦酒,够劲!舒爽!”
他砰地放下空杯,目光扫过周围还有些犹豫的众人,声音带着挑衅:“怎么?你们都是森林和矿洞里的勇士,是骄傲的古老氏族后裔,难道还他妈怕一杯酒吗?”
“放屁!矮人无所畏惧!”
一个红胡子矮人大吼着上前,接过安东递来的冰镇麦酒,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仰头灌下。酒液入喉,他眼睛猛地瞪圆,随即猛捶胸膛大吼道:“他妈的!痛快!这玩意真他妈的好喝!”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好奇终于战胜了顾虑,人们纷纷涌上前来品尝这桶奇特的“冰魔女麦酒”。冰镇后的麦酒入口凛冽,回味甘甜,驱散了秋夜的最后一丝燥热。
“哈哈哈!好酒!”
“还是安东爵士会享受!”
“伊索尔德大人!请再来一桶!”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涨。人们交口称赞,看向伊索尔德的目光里也少了几分恐惧,多了些许好奇。
在一片闹哄哄的赞誉声中,伊索尔德眼眉低垂,嘴角微微扬起,她转向安东,苍蓝色瞳孔里满是谢意。
几个喝得兴高采烈的矮人手挽着手,围着升腾的炉火,开始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那调子苍凉而悠远,仿佛带着远古的回声。
“高天之上啊,有座富饶的城邦,
巨龙的公主啊,她野心似火燎烧,
她的财富啊,能填满整片海洋,
她的魔法啊,能令妖精都慌张……”
安东正跟着节奏轻轻敲击桌面,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他转过头,发现刚刚还嘴角含笑的伊索尔德,已不知何时变得脸色苍白,她双手攥紧,微微颤抖着。
矮人们瓮声瓮气地唱着,炉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公主的力量啊,震撼云霄,
七位君王啊,也出手相扰,
六位神选者啊,相继败倒,
变革之子炫耀着黄金镣铐,
公义的勇士被权势所压倒,
连爱情的宠儿都为她背叛了新郎,
可莫维登的使者,公主无法撼动分毫……”
伊索尔德晃了晃,仿佛要跌倒在地,可未等安东伸手搀扶,她又强撑着稳住了身形。
“公主的怒火啊,化作了永恒的寒冰,
将神选者封印,以此奠定下胜局,
‘汝不得生,亦不能死,而莫维登奈若何!’
她放声大笑,自认已凌驾于死亡之上……”
伊索尔德身体颤抖得更加明显,苍蓝色的眼眸里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矮人们还在蹦跳着、歌唱着,故事转向了莫维登的回应:
“可莫维登啊,这位死亡的君主,
祂带走了公主至爱弟弟的灵魂,
只留下一具温暖的躯壳……
以此来回应公主的倨傲,和她那胜利的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安东默默地递过了一块手帕,他的动作自然无比,目光依旧看着唱歌的矮人们,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这麦酒确实够辣,后劲也足。伊索尔德小姐,别一次喝太多,容易呛着鼻子流眼泪。”
伊索尔德猛地一颤,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短暂苏醒。她愣了几秒,才缓缓地接过那块手帕。接着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近乎微不可闻:
“谢谢……”
此时,矮人们已经唱到了公主的结局,他们拖长了音调,奋力想营造出悲凉感:
“公主散尽了所有财富,穷尽了所有魔法……
却再也唤不回弟弟的笑颜……
她跪倒在记忆的迷宫前,泪水化作冰晶流淌……
她恳求莫维登的慈悲啊……
可莫维登没有慈悲,
可莫维登没有慈悲,
可莫维登啊……永远没有慈悲……”
唱到最后,几个矮人甚至开始抹起了鼻子,打着响亮的饱嗝。忽然,一个矮人大声叫嚷起来,试图把气氛重新点燃:“好了好了!唱点高兴的!来!唱我们自己的歌!唱《晨星银矿解放记》!”
“好!”
“唱安东爵爷!”
“有一位英雄名唤安东·伍兹,
马蒂斯的冥犬在他手中握持,
晨星银矿近在咫尺,
英雄心中悲悯难支……”
矮人们立刻瓮声瓮气地、参差不齐地高吼起来,调子欢快而充满力量,仿佛要将刚才的阴霾彻底驱散。
“……冥犬出鞘,疾风呼啸,
安东的意志,化作解放的鼓角……”
带着醉意的歌声再次回荡起来。安东笑着摇了摇头,想对身边的伊索尔德调侃两句这夸张的歌词。
可他转过头,身旁的长凳上却已空空如也。
只有那块微湿的手帕,悄然落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