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那句“不像他”，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陨神崖顶。
刚刚燃起的微弱斗志，被这更深的惊疑瞬间冻结。六位女帝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孤辰那张依旧苍白、却似乎隐隐透出某种难以言喻变化的脸上。
主动排斥？
陌生的感觉？
这比纯粹的生机断绝更让她们心胆俱裂。肉身重创，魂魄破碎，尚可寻觅天地奇珍，以无上神通弥补。可若内核已变，归来者非人，她们又该如何自处？之前所有的悔恨与挣扎，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凌霜握剑的手骨节发白，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骇浪，声音冷得像万载寒冰：“妙音，确认清楚！”
妙音脸色苍白，指尖音律再变，从之前的涓涓细流化为更加隐秘的探测波纹，试图再次触及孤辰的神魂核心。然而，这一次，那股无形的排斥力更为明显，她的音律神识如同撞上了一堵光滑而坚硬的墙壁，被毫不留情地弹开，甚至反馈回一种淡漠的、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不行……”妙音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排斥感更强了……那感觉……冰冷、古老，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规则感，绝非师尊往日温润中正的神魂气息。”
苏瑶猛地看向孤辰心口处，那里微弱的古老能量波动尚未完全散去。她身为丹圣，对生命气息和能量本质的感知最为敏锐。“这股能量……绝非灵力，也非任何已知的妖魔之力，它……它更像是一种本源，一种……规则雏形？师尊体内，何时有了这种东西？”
墨璇盯着那依旧无法渗透分毫的“九转回元灵阵”，喃喃道：“排斥外界一切能量，内部却孕育着未知的本源……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涅盘’或者‘蜕凡’？”
“蜕凡？”赤练妖瞳一缩，“蜕去凡胎，成就未知？师尊他……究竟在经历什么？”
星眸不顾反噬，再次催动天命罗盘，鲜血滴落，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却指向了一个完全混乱、无法解读的方位。“天机……彻底变了！师尊的命运线……断了，又重新接续，但通往的方向，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迷雾！死劫未消，却缠绕上了一股更庞大、更难以揣度的气运……”
猜测、惊疑、恐惧，在六人心头交织。
她们开始疯狂回忆与师尊相关的所有细节。师尊孤辰，向来神秘，修为深不可测，但展露在她们面前的，一直是温和、包容、甚至偶尔会显露出力有不逮的“凡人”一面。她们曾以为窥见了他的全部，直到被他引动体内暗手，才惊觉他暗中为她们承受了那么多。
可如今看来，那或许……依旧只是冰山一角？
“难道……我们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了解过师尊？”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她想起自己那决绝的一剑，师尊当时看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痛心，有失望，但似乎……还有一丝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如同看透宿命般的……释然？
就在六人心神剧震，思绪纷乱如麻之际——
“咳……”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从孤辰喉间溢出。
这一声，如同拥有定身咒般的魔力，瞬间让六人僵在原地，所有动作、所有思绪戛然而止。她们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脸。
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微颤动了几下，随后，在那六道混杂着极致紧张、恐惧、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的目光中，孤辰的眼睑，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并非她们熟悉的、或温润、或严厉、或带着笑意的眼眸。
那是一片混沌。
初看，是深不见底的虚弱与空洞，仿佛神魂依旧破碎，未曾归位。但若细看，在那混沌的最深处，却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的幻影一闪而逝，带着亘古不变的苍凉与漠然。
这眼神，让六人心底同时一寒。
“……水……”
一个干涩、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苍白的唇间挤出。
声音依旧是那个声音，可语调却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痛苦，听不出需求，更像是一种……基于本能或者说某种既定程序的发声。
凌霜反应最快，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凝聚出一团最精纯的灵露，小心翼翼地托到他的唇边。她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孤辰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汲取了那点灵露。然而，灵露入体，并未带来任何生机焕发的迹象，反而像是滴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便彻底沉寂下去。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
“师……尊？”苏瑶试探着，轻声呼唤，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混沌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掠过苏瑶，掠过凌霜，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眼神没有任何聚焦，仿佛只是在辨认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体，那深藏的漠然，刺痛了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
“……是……你们……”
他又吐出了几个字，依旧是那平直无波的语调。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种彻底的“无反应”，比任何激烈的斥责、怨恨的眼神，更让六人感到窒息和恐慌。
赤练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师尊！是我们！我们知错了！您感觉怎么样？我们该怎么救您？”
孤辰的目光缓缓移到赤练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混沌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纹荡开，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再次合上了眼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苏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累……”
只留下这一个字，他的气息再次变得微弱而平稳，回到了那种诡异的、自我封闭的沉寂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崖顶陷入了一片死寂。
六位女帝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不见底的迷茫。
“他……不认识我们了？”墨璇的声音干涩。
“不，他认得。”凌霜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他……不在乎了。”
那种漠然，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做不得假。曾经的师尊，即便对敌人，眼中也会有情绪，或冷厉，或怜悯。可刚才那双眼睛，仿佛已经超脱了情感，以一种她们无法理解的视角，俯瞰着世间一切，包括她们这些“弑师”的逆徒。
“涅盘？蜕凡？还是……夺舍？”星眸的声音带着哭腔，“罗盘显示他的核心本质在变化……如果归来的是另一个存在，我们……”
我们该如何面对？
是继续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哪怕救回来的可能是一个占据师尊躯壳的“异物”？
还是……
那个“弑师火葬场”的念头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含义已然不同。若师非师，她们的罪孽，是否也失去了承载的对象？她们的煎熬，又该指向何方？
苏瑶死死盯着孤辰心口那似乎彻底隐去、却又仿佛无处不在的古老能量波动，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滋生、蔓延。
“你们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因极度震惊而产生的虚幻感，“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我们围攻他开始，甚至更早……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什么意思？”凌霜猛地看向她。
“那股本源力量，那种漠然一切的姿态，还有他之前为我们承受反噬，却又在我们道成之时‘恰好’虚弱到被我们‘弑杀’……”苏瑶越说，脸色越是苍白，“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就像……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我们以为的弑师，我们此刻的悔恨煎熬，甚至他此刻这诡异的‘新生’状态……会不会，都只是他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演给……六界看的一场戏？”
“而我们，”苏瑶的声音最终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嘲讽，“既是演员，也是唯一的观众。”
“他骗过了我们，骗过了天道，骗过了……整个六界？”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凌霜、墨璇、赤练、妙音、星眸，全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回想前因后果，蛛丝马迹似乎都在指向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如果这是真的，那她们的师尊，心机究竟深沉到了何种地步？他所图谋的，又究竟是什么？
陨神崖的风，似乎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而就在她们被这个惊天猜想震撼得心神失守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仿佛再次陷入沉寂的孤辰，那被长长睫毛遮盖的眼皮下，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如同狡黠的星子，一闪而逝。
他苍白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仿佛承载了万古孤寂的弧度，是否……微微上扬了那么一瞬？
崖下云雾翻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层层空间，窥视着这片刚刚上演了一场“陨落”与“疑云”的绝地。
这场戏，真的……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