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神崖顶，形势瞬息万变。
前一刻还是手刃仇敌后的死寂与空茫，下一刻已是天威震怒，末日临头。苍穹之上，紫电如龙，翻腾咆哮，毁灭性的雷霆尚未劈落，那浩瀚天威已如实质般压将下来，令人神魂战栗，灵力运转都变得晦涩不堪。
天道反噬！
墨璇的判断如同惊雷，在其余四人心中炸响。九幽弑神阵的真正目的竟是“窃天一线”，而她们得知真相、恨意消弭，便是这逆天之举完成的信号，同时也引来了天道的无情清算。而师尊孤辰，可能并未彻底湮灭，尚有一缕本源魂息封于那即将破碎的轮回镜中！
是逃，是留？
逃，或许能暂保性命，但今日种下的心魔，以及对师尊那缕魂息可能永世无法弥补的悔恨，将伴随余生，道途恐再难寸进，生不如死。
留，便是要与这煌煌天威正面抗衡，成功率微乎其微，十死无生！
这抉择，残酷至极。
然而，凌霜那一声“结阵！护住轮回镜！”的厉喝，斩断了所有犹豫。她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悔恨、痛苦与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全都灌注其中。
几乎是一种本能，源于数百年来并肩作战的默契，更源于此刻共同承受的滔天悔恨与唯一救赎的渴望——
“嗡！”
苏瑶玉手一挥，她那尊平日里用来炼制起死回生灵丹的“造化丹鼎”冲天而起，鼎身迎风便涨，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青色光晕，鼎内氤氲之气流转，试图化解那无所不在的天道威压。她脸色苍白，但眼神无比坚定，双手法诀变幻，将毕生修为注入丹鼎之中。护住那缕魂息，如同护住最后一株能救命的仙草！
墨璇更是早已行动，残破的阵盘在她脚下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十指如飞，以自身精血为引，瞬间在轮回镜周围布下七七四十九道微型守护灵阵，层层叠叠，光华流转，虽在天威面前显得脆弱，却已是她阵道修为的极致体现。她咬紧牙关，理性告诉她这是螳臂当车，但情感驱使她必须撑到最后一刻！
赤练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周身妖火不再狂暴散乱，而是凝练如实质的血色铠甲，覆盖周身，随即她双掌猛地拍向地面！磅礴的妖力注入大地，引动地底深处的地火岩浆，一道粗壮的暗红色火柱冲天而起，悍然撞向最先劈下的几道细小电蛇！轰隆巨响中，电蛇与火柱同归于尽，逸散的能量冲击得守护灵阵一阵摇晃。她的方式，永远是如此直接而暴烈！
妙音盘膝坐下，将那具古琴“九霄环佩”平放于膝上，眼眸闭合，摒弃一切杂念。纤纤玉指轻抚琴弦，这一次，流泻而出的不再是杀伐之音，而是一曲空灵、悠远、充满生机与祈愿的《长春颂》。琴音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绿色音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所过之处，狂暴的灵气似乎被稍稍抚平，苏瑶的丹鼎光晕、墨璇的阵法光华也似乎凝实了一丝。她在以音律之道，安抚天地，稳固己心。
星眸则是最为吃力的一环。她双手托起那方演绎天机的命盘，命盘之上星光点点，试图推演天罚的轨迹与一线生机所在。但天道反噬之下，天机混沌反冲，她每推进一步都遭受巨大的反噬，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但她倔强地支撑着，嘶声喊道：“东北艮位，三息后雷劫主力！西南坤位有细微空隙，可引散部分余波！”
五名女子，五位已然站在此界巅峰的至尊，此刻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将各自的神通催发到极致，构成了一个看似坚固的联合防线，将悬浮于半空、裂纹遍布的轮回镜护在中心。
凌霜作为发起者，更是首当其冲。她手中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剑身之上，原本冰寒的剑气中，竟隐隐融入了一丝先前孤辰点入的那缕清气，使得剑光带上了几分中正平和的意味，却又蕴含着无比坚定的守护意志。她身影如电，并非固守一处，而是依照星眸的指引，游走于防线最外围，剑光挥洒，将那些避过主要防御、袭向轮回镜的散逸雷霆和空间裂缝一一斩灭！
她的剑，曾经只为复仇与杀戮而挥，此刻，却为了守护而舞。每一剑都倾尽全力，仿佛要将对师尊的愧疚，对过去的悔恨，全都融入这剑光之中。
“轰——！！！”
第一波真正的天罚雷霆，终于降临！不再是细小的电蛇，而是一道水桶粗细、蕴含着毁灭法则的紫色神雷，如同天神的裁决之鞭，撕裂长空，直劈而下！目标，赫然正是被重重保护的轮回镜！
“挡住它！” 墨璇嘶声厉喝，双手结印猛地向上一推，四十九道守护灵阵光华大放，层层叠加，化作一面巨大的七彩光盾迎向神雷。
“咚！！！”
如同巨锤砸在败革之上，沉闷而恐怖的巨响震得人耳膜欲裂。七彩光盾仅仅支撑了一瞬，便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墨璇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倒飞而出，阵盘光芒瞬间黯淡。
神雷余势不减，继续落下！
“妖火焚天！” 赤练怒吼，地火岩浆再次喷涌，与她的本命妖火融合，化作一条狰狞的火龙撞向神雷。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火龙哀鸣溃散，赤练踉跄后退，妖焰铠甲明灭不定，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神雷的光芒虽然黯淡了几分，但依旧携带着可怕的力量！
“造化无极，青木长生！” 苏瑶娇叱，造化丹鼎滴溜溜旋转，鼎口喷出磅礴的生命精气，化作一株参天古树的虚影，枝繁叶茂，试图以生机消弭死劫。然而天罚之力蕴含的是纯粹的毁灭，古树虚影在雷光中迅速枯萎消散，丹鼎发出一声哀鸣，光华锐减。
连续冲破三道防线，神雷已然逼近轮回镜！
妙音的《长春颂》琴音变得急促高昂，淡绿色的音波前赴后继地冲击着神雷，却如同春风化雨遇上滚烫熔岩，效果甚微。
星眸目眦欲裂，拼命催动命盘，试图寻找那渺茫的生机，却再次被反噬得吐血不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给我……破！”
一声清冷的厉喝响起！一直游弋在侧的凌霜，终于动了！她没有选择从侧面削弱神雷，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身剑合一，化作一道璀璨到极致的流光，不退反进，径直冲向了那已然削弱却依旧恐怖的神雷前端！她的目标，竟然是要以手中之剑，硬撼天罚核心！
“大师姐不可！” “凌霜！” 苏瑶和妙音同时惊呼出声。这无异于自杀！
但凌霜的眼神却无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决然。脑海中，师尊捡拾她断剑碎片的画面，与方才坦然受剑的画面再次清晰浮现。上一次，是他为她承受了一切。这一次，该由她来面对了！
“剑心……通明！守护……唯我！”
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将新生的守护意志与毕生修为，连同剑中那缕属于师尊的清气，彻底燃烧！剑光前所未有的纯粹、凝练，不再是冰冷的寒，而是一种炽热的、一往无前的锐！
“铿——！”
剑尖与雷光悍然相撞！
没有想象中的爆炸，只有一声刺穿耳膜的尖锐铮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众人只见凌霜的身影被无边的紫色雷光吞没，唯有那一点极致的剑光，如同暴风雨中不灭的灯塔，顽强地闪耀着！
“噗！” 凌霜鲜血狂喷，持剑的右臂衣袖瞬间化为飞灰，露出布满裂痕、焦黑一片的手臂，她全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神魂仿佛要被雷光撕裂！
但她没有后退！剑尖处，那缕孤辰留下的清气发挥了关键作用，它似乎对这天罚之力有着某种奇特的亲和与引导，竟使得狂暴的雷霆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就是现在！
凌霜眼中厉色一闪，左手并指如剑，猛地点在自己眉心！一道本命剑元被她强行逼出，融入长剑！
“碎！星！”
轰！！！
剑光彻底爆发，如同星辰陨灭前最后的光华，硬生生将那一道神雷从中间斩开！逸散的雷弧四散飞溅，将地面炸出无数深坑，但核心的毁灭之力，竟真的被她这一剑引偏了方向，擦着轮回镜的边缘轰击在远处的崖壁上，将大片山崖化为齑粉！
雷光散去，凌霜的身影从半空中坠落，重重砸在地面上。她单膝跪地，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浑身焦黑，气息萎靡到了极点，那柄本命灵剑上，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灵光黯淡。
她挡住了！以几乎废掉自身为代价，挡住了第一波最强的天罚！
“大师姐！” 苏瑶立刻弹出一枚香气四溢的疗伤圣丹射入凌霜口中，同时催动丹鼎为她疗伤。墨璇强忍伤势，重新布下防御阵法。赤练和妙音也立刻加强了自己的守护。
凌霜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面轮回镜。镜子依旧悬浮在那里，虽然又多了几道裂纹，但总算完好。她嘴角扯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不知是笑还是痛。
然而，天威不容挑衅。第一波神雷被阻，苍穹之上的雷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厚重，漩涡中心，更加恐怖的雷霆正在酝酿，颜色由紫转向暗红，那是足以湮灭神魂的寂灭神雷！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第三波…” 星眸绝望地看着命盘，上面的星光正在快速熄灭。
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凌霜的搏命一击，只是延缓了死亡的过程。
就在这时，那面一直沉默的轮回镜，仿佛因为承受了过多的能量冲击，或是感应到了凌霜拼死守护的意志，镜面之上，原本属于凌霜的那段记忆画面再次一闪而过，但这次，画面似乎延伸了——
在孤辰捡起所有剑碎片之后，画面并未结束。只见他带着碎片，回到了隐秘的洞府，竟以自身的心头精血为燃料，以无上法力为炉火，日夜不休地祭炼那些碎片…他似乎…想要重铸这柄剑？！
而更让凌霜心神狂震的是，在画面的最后，当剑胚即将成型时，孤辰对着剑胚，低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这句话，先前那段记忆碎片中并未出现：
“霜儿，待你持此重铸之剑，斩向为师之时，便是你剑心无垢、大道可期之日…亦是为师…功成身退之时…望你…莫要犹疑…”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劈中了凌霜！
原来…原来连她这“弑师”的决绝一剑，都在他的算计和期盼之中？！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死在她的剑下？那缕清气，那引导，那毫不抵抗…都是为了成全她的“无垢剑心”？
那现在的天罚呢？他是否也算到了？这缕魂息，是真的有一线生机，还是…只是他用来激励她们活下去、甚至更进一步的手段？一个…残忍而温柔的谎言？
凌霜猛地抬头，看向那暗红色的、即将落下的寂灭神雷，又看向周围苦苦支撑、伤痕累累的师妹们，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布满了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的轮回镜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如果…如果这一切仍是师尊的安排…如果这轮回镜的碎裂，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
“师姐们！” 凌霜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或许…我们不该再硬抗天罚…”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不解地看向她。
凌霜的目光死死盯着轮回镜，一字一顿道：“或许…让这镜子…‘应劫’而去…才是…唯一的生路！”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让轮回镜应劫？那里面可是有师尊最后的魂息啊！这岂不是要亲手毁掉最后的希望？！
凌霜，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刚刚拼死护住的镜子，现在却要主动放弃？
而苍穹之上，暗红色的寂灭神雷，已然蓄势完毕，毁灭的气息，锁定了崖顶的一切……
第4章 众心·噬罪
轮回镜的光芒如潮水般退去，那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画面却永不磨灭。陨神崖顶的死寂，不再是复仇后的空虚，而是被一种更庞大、更窒息的东西填满——那是真相的重量，足以将数百年的恨意压得粉碎，露出其下鲜血淋漓的真心。
罡风依旧，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