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毗邻漕运码头,鱼龙混杂,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与各种货物混杂的味道。
沈家的马车在一处相对干净的街口停下。
沈青戴着帷帽,在忠伯和两名精干护卫的陪同下,走向那条写着“鬼手李三”的破旧招牌的窄巷。
越是靠近,沈妙青的心跳得越快。
萧煜提供的线索精准得可怕。
他一个刚入府不久的护卫,如何能掌握这等隐秘?
他到底是谁?
目的何在?
但此刻,揪出李三,拿到迷药证据是第一要务。
巷子深处,一家门面狭小的药铺毫不起眼,门口挂着几束干枯的草药,招牌蒙尘。
忠伯上前,按照沈妙青事先的吩咐,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掏出一小块碎银,对那正在打盹的干瘦老头道。
“掌柜的,抓副安神药。”
老头睁开惺忪睡眼,瞥了眼银子,懒洋洋道。
“安神药?要普通的,还是要…效果快点的?”
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忠伯压低声。
“效果快的。前几日我家夫人用了朋友推荐的如梦散,说极好,却忘了在哪买的。掌柜的这儿可有?”
“如梦散”三字一出,老头李三眼神瞬间锐利了几分,打量了一下忠伯及其身后的沈妙青等人,警惕道。
“什么如梦散?没听过。只有普通的安神药。”
沈妙青心中冷笑,上前一步,声音透过帷帽传出,清冷平静。
“掌柜的不必紧张。我们并非官差,只是买家。
昨日申时,林家老夫人府上的妈妈刚从您这儿取了一包,效果甚佳。
故而今日特来寻购。价钱,好商量。”
她故意点出“林家”、“申时”、“妈妈”这几个关键信息,既是取信,也是试探。
李三脸色微变,眼神闪烁不定,显然被说中了。
他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银钱的诱惑,低声道。
“林家…倒是常客。你们要多少?”
“先拿一包看看成色。”
沈妙青道。
李三转身钻进里间,片刻后拿出一个油纸小包,递了出来。
“十两银子。用了之后,保管睡到日上三竿,雷打不醒。”
忠伯付了钱,接过纸包。
沈妙青却并未离开,又道。
“昨日林家妈妈来取药,行色匆忙,似乎落了个耳坠在我家夫人处,不知可否请掌柜的帮忙辨认一下,若是林家的,我们也好送还。”
她纯粹是瞎编,旨在进一步套话,确认昨日来人的特征。
李三不疑有他,撇撇嘴道。
“林家来的就是个矮胖婆子,一脸横肉,哪戴得起什么耳坠?倒是手上有个银镯子,刻着个‘福’字,晃眼得很。”
矮胖,横肉,钱嬷嬷!银镯刻“福”!
细节对上了!
沈妙青强压激动,淡淡道。
“那或许是记错了。多谢掌柜。”
拿到药,一行人迅速离开。
回到马车,沈妙青立刻吩咐。
“忠伯,立刻找人试药!确认药效是否与那日我中的迷药一致!”
虽然基本可以肯定,但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是,小姐!”
忠伯小心翼翼收好药包。
“另外…”
沈妙青目光冰冷。
“让盯着林家的人,重点注意一个矮胖、手戴刻‘福’字银镯的嬷嬷!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老奴明白!”
返回沈府时,已是下午。
刚进锦绣阁,翠儿便迎上来,低声道。
“小姐,萧护卫…已在偏厅等候。”
沈妙青脚步一顿。
该面对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帷帽和心情,走向偏厅。
偏厅内,一个穿着沈府护卫统一青衣的男子背身而立,身姿挺拔,明明是最普通的衣衫,却被他穿出了一股难言的冷峭料峭之感。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面容普通,属于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那种,唯有一双眼睛,深邃沉静,仿佛古井寒潭,看不见底。
当他目光落在沈妙青身上时,那潭水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属下萧煜,见过小姐。”
他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妙青屏退左右,只留忠伯在旁。
她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炬,直视着萧煜。
“萧护卫,今日之功,我记下了。”
她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
“只是我很好奇,你入府不足一月,如何对永京城的三教九流、乃至林家阴私,如此了如指掌?”
萧煜垂眸,语气依旧平淡。
“回小姐,属下早年流落江湖,于市井之中厮混过些时日,认得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昨日见小姐蒙冤,心中不忿,便寻了些旧日关系打听,侥幸有所获,不敢居功。”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信息来源,又表了忠心。
但沈妙青一个字都不信。
那种精准度和效率,绝非寻常市井混混所能及。
她也不点破,只是淡淡道。
“哦?看来我沈家倒是捡了个宝,你既有此能耐,往后便不必再做寻常护卫。
我身边正缺一个能办事的人,你可愿意?”
她这是在招揽,也是试探。
萧煜抬眼,目光与沈妙青有一瞬的交汇。
他那深沉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随即再次垂下。
“属下但凭小姐差遣。”
“好。”
沈妙青点头。
“眼下便有一事。我要你动用你的旧日关系,盯紧林府,尤其是那个矮胖、手戴‘福’字银镯的钱嬷嬷,她何时出门,去见何人,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可能办到?”
“属下尽力。”
萧煜没有打包票,但语气却透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去吧。需要银钱打点,直接找忠伯支取。”
“是。”
萧煜行礼,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沈妙青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这个人,神秘而危险,但眼下,他的能力正是她所需要的。
或许,可以先用着,再慢慢摸清他的底细。
傍晚时分,忠伯带来了试药的结果。
“小姐,找了两个体壮的家丁试了,用量稍轻,但症状与您当日所述几乎一致!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昏沉睡去!就是那如梦散无疑!”
沈妙青猛地攥紧了拳!
太好了!
几乎同时,一名被派去监视林府的下人急匆匆跑来汇报。
“小姐!老爷!那个钱嬷嬷方才偷偷从林府后门出来了,鬼鬼祟祟的,往城东的方向去了!”
沈妙青眼中寒光一闪。
“城东?那是永昌银局所在的方向!”
她立刻看向沈万三和刚回来的沈明轩。
“爹,哥哥!时机到了!该请林老夫人过来‘叙叙旧’了!”
沈万三此刻信心大增,胖手一挥。
“忠伯,拿我的帖子,去林府!就说我沈万三请林老夫人过府一叙,商议…商议退婚细节!务必‘请’她过来!”
忠伯领命,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直奔林府。
林府内,林赵氏正因为钱嬷嬷迟迟未归而有些心神不宁。
听到沈万三有请,本能地想拒绝,但听到“商议退婚细节”,又觉得是沈家终于服软,想要讨价还价保住最后颜面。
她虚荣心作祟,想着正好可以去炫耀一番儿子的前程,再狠狠羞辱沈家一番,便摆着架子,带着两个丫鬟,坐上马车来到了沈府。
一进沈府花厅,林赵氏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沈万三坐在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沈明轩抱臂站在一旁,眼神冷得像冰。
最让她心惊的是沈妙青,那个本该哭哭啼啼、无颜见人的小贱人,此刻正端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眼神平静得让她发毛。
“沈老爷突然请老身过来,所为何事啊?”
林赵氏强自镇定,摆出高傲的姿态。
“若是为了退婚之事,我林家心意已决,绝无转圜余地。
毕竟,我们清远如今是状元郎,将来要娶的是高门贵女,可不能有个不清不白的…”
“林老夫人。”
沈妙青淡淡打断她,放下茶盏。
“今日请您过来,并非为退婚之事。而是有一件小玩意,想请老夫人帮忙辨认辨认。”
她说着,对忠伯使了个眼色。
忠伯立刻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正是从那“鬼手李三”处买来的油纸包。
林赵氏看到那熟悉的油纸包,脸色骤然一变,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失声道。
“这…这东西怎么在你这?!”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但为时已晚!
沈妙青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冷得渗人。
“哦?老夫人认得此物?看来那位‘鬼手李三’果然没有骗我,他说这是林家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常去光顾的‘好货’。”
林赵氏脸色煞白,尖声道。
“你胡说什么!什么李三王三!老身不知道!这不知是什么脏东西,快拿开!”
“老夫人何必急着否认?”
沈妙青步步紧逼。
“您方才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吗?说来也巧,前日我在寺庙中,饮了您递来的那杯茶后,昏沉乏力,任人摆布的感觉与这纸包里的东西带来的效果,简直一模一样呢。”
“你…你血口喷人!”
林赵氏浑身发抖,手指着沈妙青。
“那茶是寺里的茶!与我何干!你有何证据!”
“证据?”
沈妙青挑眉。
“自然是有的。不止这包药,还有卖药的人,以及昨日申时,亲眼看见钱嬷嬷从他后巷离开的街坊。人证物证,皆在。”
林赵氏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妙青却还不放过她,语气越发轻柔,却字字如刀。
“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知老夫人。您府上那位得力的钱嬷嬷,此刻恐怕不太方便回来伺候您了。”
林赵氏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恐。
沈妙青欣赏着她脸上的恐惧缓缓道。
“她方才偷偷去了永昌银局,似乎想兑换些不好见光的官银,恰巧被巡查的官差撞见。
如今嘛,大概正在府衙大牢里,等着解释解释,林家一个下人,是如何拿到严禁流通的官银的。”
“哦,还有那个王二狗。”
沈妙青仿佛才想起似的。
“他也招了,收了林家五十两官银,奉命诬陷于我。这账,好像也对上了。”
“轰——!”
林赵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面无人色,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喃喃。
“不…不可能…完了…全完了…”
沈万三和沈明轩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痛快无比!
沈妙青缓缓走到瘫软如泥的林赵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如铁。
“林老夫人,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退婚的细节了吗?”
“或者,您更想去府衙大堂,跟知府大人,还有您那位好儿子,好好解释一下这迷药、这官银、这构陷未婚妻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