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节,天高气爽。
皇家琼林苑内,丹桂飘香,菊黄蟹肥。
又是一年琼林宴,此番乃为新科进士及今岁有功之臣所设。
规模虽不及万寿节,却依旧宾客云集,彰显皇家恩宠与盛世气象。
然而,今年的琼林宴,气氛却与往年大不相同。
宾客们觥筹交错间,眼神流转,窃窃私语。
话题总是不自觉地绕向两个焦点:一是那位已问斩、身败名裂的前科状元林清远。
二则是那位已身损消渐,却如无形阴影般笼罩着整个宴会的吏部赵尚书及其千金赵月柔。
赵尚书称病未至,但谁都明白,这是圣心已失、颜面扫地的无奈回避。
赵月柔倒是来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刻意低调,却难掩眉宇间的憔悴与怨毒。
她孤零零地坐在女眷席中,往日里围绕在她身边的贵女们,此刻都避之唯恐不及,仿佛她身上带着瘟疫。
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针扎般刺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现在前科状元曾经的座位空着,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提醒着在场所有人权势富贵如过眼云烟,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宴会的主角,本该是新科进士们,但他们此刻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御座旁那个特殊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位身着五品诰命礼服、气度沉静从容的女子,沈妙青。
如今的沈妙青,早已不是去年那个需要奋力自证清白的“商户女”。
她凭借玻璃、香皂、改良布匹等利国利民之物,深得圣心,更以“义商”之名和创办义学的善举,赢得了朝野不少正直之士的尊重。
皇帝特许她出席此宴,其意不言自明。
她并未刻意张扬,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与相邻的官员或诰命交谈几句,言谈得体,举止从容。
但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与沉稳,却让她在满堂朱紫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许多人心中暗叹:此女非凡,假以时日,恐非池中之物。
宴至中程,依照惯例,由新科进士代表向皇帝献诗志庆。一位才华颇为出众的榜眼起身吟诵,诗词华美,引经据典,博得一片喝彩。
然而,就在气氛看似融洽之时,一位与赵家素来不睦、性格耿直的御史大夫,忽然起身,手持一份奏折,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满场目光瞬间聚焦。
在这种场合,御史突然出列,必有大事!
皇帝微微颔首:“爱卿请讲。”
那御史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字字清晰。
“臣要弹劾吏部尚书赵文明,纵子行凶,指使胡商窃取皇家玻璃工坊秘技,人证物证确凿!更有甚者,臣查得,赵文明多年来结党营私,把持选官之权,卖官鬻爵,排挤忠良,其罪罄竹难书!此等国之蛀虫,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何以安民心?!”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虽然赵家近期日渐势微,但如此直指吏部天官、罗列如此多罪名的弹劾,还是让人震惊!
赵月柔猛地抬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皇帝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
“哦?爱卿所言,可有实证?”
“臣有实证!”
御史将奏折高举过头。
“此乃赵蟠与胡商莫卧儿往来书信、银票存根,以及部分被窃玻璃残片、工艺记录之影印图样!
另有数名曾被赵家打压、罢黜的官员联名血书为证!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奏折,呈送御前。
皇帝仔细翻阅,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之前虽对赵家有所不满,但这份奏折所列罪证之详实、牵连之广,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尤其是卖官鬻爵、把持选官这一条,直接触动了皇权的根基!
“赵文明!”
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目光扫向那个空着的座位。
“你还有何话说?!”
虽然赵尚书不在场,但皇帝的怒意已弥漫整个琼林苑。
所有人都明白,赵家,完了。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将暂时平息时,又一位官员起身,却是大理寺的一位少卿。
他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卷宗沉声道。
“陛下!臣亦有本奏!关于前科状元林清远贪墨一案,臣等深入追查,发现其背后,另有隐情!”
“讲!”
皇帝语气更冷。
“经查…”
大理寺少卿声音清晰。
“林清远在江南漕粮、赈灾款项上的贪墨,数额巨大,但其中部分赃款流向不明。
臣等顺藤摸瓜,发现这些款项,竟与数年前一桩已被定案的旧事——前废太子谋逆案中,部分潜逃逆党的活动资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轰——!”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魂飞魄散!
前废太子!
谋逆案!
这可是本朝最大的禁忌!
林清远竟然和逆党有牵连?!
赵月柔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皇帝猛地站起身,龙颜震怒!
他死死盯着大理寺少卿。
“此言当真?!证据何在?!”
“臣等不敢妄言!”
少卿将卷宗呈上。
“此乃查获的密码账本破译记录,以及逆党外围成员的口供!虽未能直接指认林清远参与谋逆,但其资金流向与逆党活动时间、地点高度吻合,嫌疑重大!请陛下明察!”
皇帝接过卷宗,快速翻阅,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最后猛地将卷宗摔在龙案上!
“好!好一个林清远!好一个赵家!竟敢与逆党沾边!林清远已死,但还有一个赵家,赵文明!真是朕的好尚书呀!
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暴怒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赵月柔,厉声道。
“将赵氏女拿下!押入天牢,待和赵家一起收押!
赵文明教子无方,纵容亲属勾结逆党,即刻革去所有官职,锁拿入狱,抄没家产!三司会审,给朕彻查到底!凡有牵连者,一个不留!”
“遵旨!”
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哭嚎求饶的赵月柔拖了下去。
整个琼林苑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接连的雷霆之怒震慑住了。
谁能想到,一场琼林宴,竟成了赵家最终审判场!
勾结逆党,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家百年基业,顷刻间土崩瓦解!
沈妙青自始至终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容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有她微微收紧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她提供的线索,如同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最终引发了这场彻底的清算。
原主的仇,终于得报。
而那本隐藏着“玄”字秘密的账本,她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通过最恰当的渠道,递了上去,既给了赵家致命一击,又将自己巧妙地置身事外。
皇帝盛怒之后,目光扫过满堂噤若寒蝉的臣子,最后落在了沈妙青身上,眼神复杂。
他自然能猜到,今日之事,背后少不了这位沈宜人的推波助澜。
但沈妙青提供的证据确凿,且并未直接牵扯朝堂争斗,只是揭发罪恶,于国于民有功。
“沈宜人…”
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
“你屡献奇物,利国利民,今日又间接助朕清除奸佞,功不可没。”
沈妙青起身,盈盈一拜。
“陛下谬赞。臣妇只是尽本分,不敢居功。奸佞伏法,全赖陛下圣明烛照。”
皇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但心中对沈妙青的评价,又多了几分审慎与看重。
此女,不仅聪慧,更懂得进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琼林宴最终在不寻常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但所有人都知道,永京城的天空,已经变了。
曾经显赫一时的赵家轰然倒塌,而沈家,这位新崛起的“义商”,其地位将更加稳固,无人能及。
数日后,圣旨颁下:林清远贪墨国帑,勾结逆党,虽未坐实,但嫌疑难消,罪加一等,斩首了也要挖出来鞭尸!
赵月柔知情不报,包庇逆犯,同样未坐实,但受牵连,赐白绫自尽。
赵文明革职抄家,本人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赵家一应党羽,或罢黜,或流放,树倒猢狲散。
沈妙青站在沈府高高的阁楼上,听着远处法场方向隐约传来的追魂炮响,心中一片平静。
原主的冤屈,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洗刷。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