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盛宴的喜庆气氛,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
沈妙青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江南漕粮转运、赈灾款项似有不妥”,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最终演变成席卷朝堂的惊涛骇浪。
宴会甫一结束,皇帝回到御书房,脸上的和颜悦色瞬间被冰冷的怒意取代。
他并非昏庸之主,沈妙青选择在那种场合、以那种方式提及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联想到林清远近期的迅速升迁、赵家的鼎力支持,以及那场奢华到扎眼的婚礼。
种种迹象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极不愿看到,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可能性——新科状元,天子门生,竟敢在他眼皮底下贪墨国帑!
“传朕口谕!”
皇帝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即刻会同户部,彻查去年至今江南漕粮转运、及相关赈灾款项收支明细!
凡有疑点,一查到底!涉事官员,无论品级,一律严审!不得有误!”
这道口谕,如同惊雷,炸响了沉寂的宫城。
三法司长官不敢怠慢,连夜调集精干人手,封存户部相关卷宗,动作迅捷而隐秘。
消息灵通的官员已然嗅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整个永京城的上空,仿佛笼罩了一层无形的低气压。
林府新宅内,红烛尚未燃尽,喜庆的余温犹在,但林清远却如坠冰窟。
他从宫中返回,便瘫坐在书房太师椅上,面无人色,冷汗浸透了内衫。
沈妙青的话,皇帝最后那锐利的一瞥,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盘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不断安慰自己。
账目做得天衣无缝,经手人都是心腹,江南那边也打点好了。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然而,次日清晨,当一队身着皂衣、腰挎朴刀的刑部差役面无表情地敲开林府大门时,他所有的侥幸心理瞬间崩塌。
“林清远接旨!”
为首的刑部郎中展开一卷黄绫,声音冰冷。
“奉旨查案,请林主事随我等回衙,协助调查江南漕粮事宜。”
“协…协助调查?”
林清远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官…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尔等岂可无凭无据…”
“林主事,”
刑部郎中打断他,眼神锐利。
“是否是协助调查,待查过便知。请吧,莫要让我等为难。”
他身后的差役已然上前,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林清远看着这架势,心知已无法抗拒,只得硬着头皮,在赵月柔惊恐的目光和仆役们窃窃私语中,被“请”出了府门。
他没有被戴上枷锁,但这近乎公开的带走,已足以将他的颜面撕得粉碎。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
新科状元林清远被三法司带走了!
疑似卷入贪墨大案!
整个永京城瞬间哗然!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这桩惊天丑闻。
昔日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转眼间成了阶下囚般的嫌疑犯!
赵尚书府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赵尚书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沈妙青的反击如此迅猛狠辣,更没想到皇帝的态度如此坚决!
他试图通过宫中关系打探消息,甚至想暗中施加影响,但此次皇帝显然动了真怒,所有关节都被堵死,三法司更是油盐不进,只按章程办案。
“废物!蠢货!”
赵尚书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对着垂手肃立的长子赵蟠怒吼。
“看看你妹妹找的好夫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火烧连营,连累我赵家清誉!”
赵蟠噤若寒蝉,心中却是不服,当初极力促成这门亲事的,不正是父亲您吗?
“父亲,如今之计,唯有…弃车保帅。”
赵蟠小心翼翼地道。
“尽快与林家切割,表明我赵家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皆是林清远个人所为…”
赵尚书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挣扎与狠厉。
牺牲林清远,固然可惜,但为了赵家的百年基业,这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那沈妙青,绝不能让她继续得意下去!
与此同时,三法司的查案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起初,林清远还心存侥幸,在堂上咬紧牙关,矢口否认,将所有问题推给下属办事不力、账目不清,甚至暗示是有人故意陷害。
然而,沈妙青通过萧煜这些年收集的铁证,开始如同精准的箭矢,一支支射向他的要害。
首先是被秘密带入京中、由萧煜的人严密保护的江南漕粮小吏张三。
他在公堂之上,面对威严的审讯,战战兢兢地供出了林清远如何指使他虚报漕粮损耗,如何克扣银两,并拿出了当时记录的暗账和部分未来得及销毁的原始单据。
人证物证俱在,林清远额头开始冒汗。
紧接着,几位曾被林清远排挤或罢黜的户部旧吏也被请来作证,他们提供了林清远在核销款项时如何刻意刁难、索要贿赂的细节。
虽然缺乏直接物证,但多人证词相互印证,形成了强大的舆论压力。
最关键的一击,来自对林清远新婚宅邸的搜查。
三法司官员在其书房暗格中,搜出了那本记录着隐语账目的私册!
虽然林清远狡辩那是日常开销记录,但当擅长破译的刑名师爷当场解读出其中几条与已查实的贪墨款项时间、数额完全吻合时,林清远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最后,萧煜安排的人,“偶然”向查案官员提供了林清远通过京郊别院密窖和城南钱庄转移巨额银钱的线索。
差役们顺藤摸瓜,果然起获了藏匿的赃银,并与江南缺失的款项对上了账!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
面对堆积如山的证据和越来越严厉的审讯,林清远终于支撑不住,精神彻底崩溃。
他在公堂之上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承认了自己利用职务之便,贪墨漕粮款、克扣赈灾银的罪行,并供出了几个次要的同伙,试图减轻罪责。
但他始终未敢攀咬赵家,只说是自己利欲熏心,与赵家无关。
这自然是赵家暗中施压和自身恐惧的结果。
供状画押,案卷呈送御前。
皇帝看着那厚厚一叠罪证,龙颜震怒!
堂堂新科状元,朝廷命官,竟如此丧心病狂,连赈济灾民的钱粮都敢伸手!
此风绝不可长!
“罪臣林清远,贪墨国帑,欺君罔上,罪大恶极!”
皇帝朱笔一挥,判决如下。
“革去所有功名官职,抄没家产,即刻打入天牢,候秋后处决!其母林赵氏,教子无方,参与构陷,杖责流放三千里!一应同党,严惩不贷!”
圣旨传出,天下震动!
曾经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转眼沦为阶下死囚!
其母亦受牵连!
这场由一场退婚引发的恩怨,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画上了阶段性的句号。
沈府之内,沈妙青听到消息,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主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但她的心中,却并无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林清远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然而,她也清楚,扳倒林清远,只是斩断了赵家的一条臂膀。
真正的对手,赵家,尤其是赵月柔,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场风暴,或许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