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满海面,“破晓号”的航速似乎也因即将靠岸而透出几分轻快。苏晚意醒来时,陆寒州已不在身边,枕畔残留着他清冽的气息。她坐起身,昨夜瞥见的那一幕——昏暗灯光下,他仰头吞咽的动作,以及那个一闪即逝的白色小药瓶——如同无声的影像,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回放。
心,像是被细密的网缠绕,一点点收紧。但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忧虑强行压了下去。他没有主动提及,她便不能贸然追问。那是他的骄傲,也是他或许不想让她担心的温柔。既然选择了彼此依靠,那么,她也要学会用更成熟的方式去守护。
她起身梳洗,刻意选了件颜色鲜亮些的衣裳,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自然的微笑,直到眼底那抹隐忧被妥帖地掩藏。
来到餐厅,陆寒州果然已经在那里,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晨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侧脸轮廓,神情专注而平静,除了脸色比往常略显苍白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自然而然地染上暖意。
“醒了?今天靠岸,事情会多一些,怕你睡不好,就没叫你。”他放下平板,为她拉开身边的椅子。
“睡得很好。”苏晚意在他身旁坐下,目光不经意般扫过他的手边——只有一杯黑咖啡,没有其他任何扎眼的东西。她拿起桌上的牛奶壶,为他手边的空杯斟了大半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柔:“空腹喝咖啡伤胃,加点牛奶。”
陆寒州微微一怔,看着她自然的动作,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化为更深的柔和。他没有拒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从善如流:“好,听你的。”
早餐的气氛依旧温馨,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讨论任何沉重的话题,而是围绕着靠岸后的琐事闲聊。陆寒州说起已经安排好了接驳的车,会直接送她回苏家老宅,他也需要先回陆氏总部露个面,处理一些紧急事务。
“晚上,”他看着她,眼神带着征询,“我去苏家接你,我们一起吃饭?就我们两个。”
这是在兑现昨日的承诺,也是庆祝他们的平安归来和关系的尘埃落定。苏晚意心中微暖,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一家很安静的私房菜馆,味道很好,环境也不错。”
“你来定。”陆寒州微笑,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与纵容。
他似乎比平时话少了一些,但精神尚可。苏晚意细心观察,发现他握着餐具的手指依旧稳定,只是偶尔,在她不注意的间隙,会极快地蹙一下眉,那动作轻微得几乎像是光影的错觉。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更易消化的食物往他面前推了推。
饭后,两人一同来到甲板。大陆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海鸥也愈发多了起来,绕着船舷鸣叫飞翔。海风带着熟悉的、属于陆地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家的味道。
“终于要到了。”苏晚意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感慨道。这趟旅程,改变了太多,也让她收获了太多。
陆寒州站在她身侧,与她并肩望向同一个方向。他的手覆上她扶着栏杆的手背,温暖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嗯,回家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晚意,回去后,我可能需要……集中处理一些积压的工作。可能会有几天,陪你的时间会少一些。”
苏晚意心头一紧。这看似合理的解释,却更像是一种铺垫。她转过头,看着他被海风吹拂的鬓角,绽开一个理解而温婉的笑容:“没关系,工作重要。正好,我也要好好整理一下这次出去的收获,构思新的绣品。我们各自努力,然后……”她顿了顿,眼中闪着光,“在晚上见面的时候,分享彼此的进展。”
她不要做缠人的藤蔓,她要做与他比肩而立的木棉。他有他的战场,她亦有她的天地。
陆寒州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清澈的眼底看出些什么,最终,那点疑虑化为了更深沉的动容。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好。”
下午,船只开始进行最后的入港准备,船上忙碌起来。苏晚意回到舱室整理自己的行李,主要是母亲的那些笔记和那枚变得不同的玉坠。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些是她此行的最大宝藏,也是她未来道路的指引。
整理间隙,她听到门外传来陆寒州与下属交谈的声音,语气是惯常的冷静与果决,条理清晰,不容置疑。她悄悄走到门边,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他挺拔的背影站在走廊窗边,正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依旧是那个掌控全局、坚不可摧的陆寒州。可苏晚意却敏锐地注意到,在他结束通话,放下手臂的瞬间,另一只手极快地按了一下左胸的位置,虽然只是刹那,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她的心,像是被那一眼狠狠刺痛。
他没有喊痛,没有示弱,甚至可能觉得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可正是这种无声的忍耐,让她更加心疼。她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闭上了眼睛。那蚀骨的旧伤,那能量冲击的后遗症,远比他自己承认的,或者说,远比他自己愿意面对的,要严重得多。
“破晓号”终于缓缓驶入熟悉的港口,平稳地靠岸。码头上,早有车辆和人员等候。海城的天空带着都市特有的灰蓝,空气里弥漫着喧嚣与活力的气息,与“幽蓝之心”那片禁忌之海的死寂截然不同。
踏上坚实的土地,苏晚意竟有片刻的恍惚。陆寒州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小件行李,另一只手则紧紧牵着她的手,穿过井然有序的接驳人群。
“我先送你回去。”他护着她坐进车内,细心为她系好安全带。靠得近了,苏晚意似乎能闻到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他日常用品的清苦药味。
“好。”她点头,伸手替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领口,动作轻柔,带着无限的眷恋,“你也是,别太累。”
车辆启动,驶离港口,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是熟悉的街景,熙熙攘攘,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他们终于回家了,脱离了那片神秘而危险的海域,回到了属于他们的世界。
车子平稳地停在苏家老宅门外。苏晚意下车,陆寒州也跟了下来,准备目送她进去。
“晚上我来接你。”他站在车边,微笑着对她说。
苏晚意点头,正要转身,目光却无意中扫过他刚才坐过的副驾驶座位。在深色的皮质座椅缝隙里,似乎卡着一样极小的事物。她脚步一顿,凝神细看——
那是一片……透明的包装铝箔,边缘带着被撕开的痕迹,形状,依稀是某种缓释胶囊的背面。
她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微微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