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斋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平静中,悄然滑过半月。
窗外,夏意渐浓,蝉鸣聒噪,阳光炽烈,将庭院中那架青铜浑天仪晒得滚烫。然而,斋内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寒冰之下,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静虚师叔祖形神俱灭的悲恸,月无痕残念消散的震撼,以及冥骨那如同悬顶之剑的威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默盘膝坐在静室榻上,双目微阖,周身气息内敛。经过半月来墨守规不惜代价的丹药调理和自身顽强的意志支撑,燃灯诀带来的恐怖反噬终于被勉强压制下去。经脉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已然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虚弱与空洞感,如同大病初愈,元气亏空。丹田内,那缕本源生气与金煞之力如同细小的溪流,缓慢而艰难地重新汇聚、流淌,远未恢复往日奔腾之象。但至少,他已能下地行走,进行简单的调息,不再似之前那般濒死。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枕边那盏镇魂灯上。灯身那道裂痕依旧刺目,灯盏内的玉膏所剩无几。但每当他心神沉入,与灯身接触时,却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静虚最后的魂力加持,以及他自身心血魂灯的燃烧,仿佛让这传承之宝真正与他血脉相连。灯焰虽未重燃,但那内敛的温润光华,却隐隐护持着他的心脉与灵台,驱散着冥骨威压残留的寒意。
这半月,林薇一直安置在后院厢房,由徐晓雯悉心照料。她额头上那道幽冥鸦印已淡至几乎看不见,神智也彻底清醒,不再有之前的浑噩与恐惧。但她变得异常沉默寡言,时常独自望着窗外发呆,眼神深处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疏离,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关于那晚净水厂发生的事,关于她体内那所谓的“源初密钥”碎片,她闭口不谈,偶尔被问起,也只是茫然摇头,或是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头痛与心悸。墨守规检查过数次,确认她体内已无幽冥邪气残留,那碎片也重新归于沉寂,但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
墨守规的状态最为堪忧。他年事已高,西山与净水厂连番恶战,损耗的不仅是星力,更是寿元与心神。他强撑着主持斋内阵法,推演星象,脸色却一日比一日憔悴,鬓角白发丛生,原本矍铄的目光也时常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深知,观星斋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冥骨绝不会善罢甘休,其他窥伺“钥匙”的势力也如暗夜中的豺狼,随时可能扑上来。而己方战力折损严重,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被打破。
日头西斜,暑气未消。陈默正在庭中缓缓活动筋骨,适应着虚弱的身体,墨守规则在星室内对着星图凝眉沉思。徐晓雯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走向林薇的厢房。
就在这时——
“咚!咚!咚!”
观星斋那扇平日里极少被外人叩响的木门,传来了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斋内每一个角落,瞬间打破了连日来的死寂!
陈默动作一滞,眼中金芒微闪,瞬间警惕起来。墨守规也从星室中快步走出,脸色凝重,手中已扣住了几枚卜算玉钱。徐晓雯吓得手一抖,药碗险些摔落,连忙稳住,紧张地望向斋门。
这敲门声……绝非寻常访客!气息沉稳,力道控制精妙,来者绝非普通人!
“何人叩门?”墨守规沉声问道,声音透过门扉传出。
门外静默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清朗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的年轻男声:
“晚辈玄天宗执律弟子,凌云霄,奉宗主之命,特来拜会墨守规墨前辈,有要事相商。”
玄天宗?!
墨守规与陈默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疑惑!
玄天宗,乃是当今正道修真界中地位超然、实力雄厚的巨擘之一,素以维护天地秩序、铲除邪魔外道为己任,门规森严,弟子行走天下,往往代表着某种“大势”与“规矩”。他们极少涉足世俗,更鲜少与像墨守规这样偏居一隅的散修世家直接往来。此时突然现身,所谓何事?
而且,偏偏是在幽冥教风波未平、 “源初密钥”初现端倪的这个敏感时刻!
墨守规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露声色,示意徐晓雯退入内室,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缓缓打开了斋门。
门外,站着一位年约二十七八、身穿月白道袍、头戴云纹冠的俊朗青年。他身姿挺拔,面容英挺,眼神清澈而锐利,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如深潭静水,竟已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气度不凡、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弟子,显然是随从。
这青年,正是自称凌云霄的玄天宗执律弟子。他见到墨守规,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姿态无可挑剔:“晚辈凌云霄,见过墨前辈。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他的目光随即自然而然地扫过墨守规身后的陈默,在陈默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讶异,似乎看出了陈默伤势未愈却根基不凡的状态,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玄天宗高足驾临,寒斋蓬荜生辉。”墨守规还礼,侧身让开,“请进。”
凌云霄迈步而入,两名弟子紧随其后。他目光扫过庭院中的浑天仪和静室方向,微微颔首:“早就听闻观星斋星象之术独步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前辈此处,倒是清静。”
话语虽客气,但那隐隐散发出的宗门威仪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却让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绷。
陈默站在墨守规身后,沉默不语,心中警兆暗生。玄天宗此时到来,绝非偶然。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为了幽冥教之事?还是……已经察觉到了“源初密钥”的气息?
凌云霄步入星室,目光落在中央的星图上,凝视片刻,忽然转身,看向墨守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锐利:
“墨前辈,晚辈此次前来,是奉宗主严令,查询一事。近日,我宗巡天镜观测到,此地星象异动频仍,幽冥邪气冲天,更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关乎天地本源的‘秩序之力’波动显现。宗主推断,可能与上古失落的一件重宝有关。不知前辈久居此地,可曾察觉异常?或知悉……‘钥匙’的相关线索?”
钥匙!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陈默和墨守规心中炸响!
玄天宗,果然是为了“源初密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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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