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颜阡墨终于挪到了亭台之下,仰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慕笙歌身上。
风雪似乎眷顾着高处的人,并未将他沾染太多,依旧显得清逸出尘。
“你是谁?”小颜阡墨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却又因长期的沉默而略显生涩,
“是父皇……新提拔的大臣吗?”
他有限的认知里,能出现在皇宫、又穿着不凡的陌生男子,大概只能是官员了。
“不是。”慕笙歌俯下身,与他拉近距离。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拂去小颜阡墨发顶和肩膀上积攒的一层薄雪,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雪花在触碰中融化,留下细微的凉意。
颜阡墨皱了皱小眉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追问道:“那你是何人?难不成……真像阡可说的,是神仙?”
他心底却存着疑惑,神仙不都是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吗?
怎么会用雪球砸六皇子那样顽劣的人呢?
还砸得……挺准。
慕笙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弯下腰,让自己能与这小豆丁平视,墨色的瞳孔里含着极淡的笑意,反问道:
“那你觉得,我像是神仙吗?”
距离拉近,颜阡墨更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容貌。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五官精致得超越了性别,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比后宫所有精心打扮的妃嫔美人都要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小颜阡墨看得有些呆了,老实巴交地回答:“唔……像,又不像。”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你长得像神仙一样好看,但是……神仙应该不会拿雪球砸人吧?”
颜阡墨说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慕笙歌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越悦耳,如同冰雪初融时溪水流淌,敲击在颜阡墨的心尖上。
“或许……”慕笙歌止住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颜阡墨被冻得有些发凉的脑袋瓜,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温柔,
“我只是个看不惯有人欺负小孩的……过路人?”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屈起,在小颜阡墨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动作亲昵而自然,带着点宠溺的意味。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鼻尖,带来一丝奇异的痒意。
颜阡墨怔怔地看着慕笙歌,脑子里还在盘旋着那个词——过路人?
皇宫大内,守卫森严,怎么会有过路人呢?
这说法实在漏洞百出。
可是……看着“神仙”这般认真的眼神,感受着头上和鼻尖残留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小颜阡墨心底那点微弱的理智,瞬间被一种莫名的信任和亲近感压倒。
他傻乎乎地,选择了相信。
颜阡墨仰着小脸,声音小小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你长得……真好看。”
慕笙歌眼底笑意更深,起了逗弄之心:“是吗?那你可要……好好看看。”
小颜阡墨用力地点了点头,果真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无比认真地看着慕笙歌。
那专注的目光,仿佛要将这张惊艳了冰冷冬日的容颜,深深地、牢牢地刻进心底最深处,
刻进灵魂里,永世不忘。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柔,环绕着亭台中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梦境倏然流转。
眼前的雪花骤然变得密集、猛烈,如同白色的幕布,瞬间遮蔽了视线。
慕笙歌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等他再次能看清周遭时,亭台、雪景、小豆丁般的颜阡墨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素白和低回的哀乐。
他站在一处灵堂之外。
堂内香烟缭绕,白幡垂落,正中摆放着一具小小的棺椁。
棺椁前,一个穿着孝服、身形单薄的少年正跪在蒲团上,
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燃烧纸钱的铜盆,机械地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投入火中。
是颜阡墨。
年岁稍长了些,约莫十二三岁,身量抽高了些,脸颊却更显瘦削,下颌线条透出属于少年的凌厉雏形。
只是那双原本在雪地里还会发亮的墨色眼瞳,此刻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彩。
慕笙歌心下一沉。
这是……颜阡可的葬礼。
他看见灵堂一侧,罗嫔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被面露心疼之色的先皇颜锦华扶住,低声安慰着。
其他的皇子妃嫔们身着素服,面无表情地站立着,履行着默哀的仪式。
皇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悲痛欲绝的罗嫔和关怀备至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点了点头,便率先离开了。
前来吊唁的人渐渐零散离去,灵堂内愈发空荡寂静,只剩下燃烧纸钱的噼啪声,和少年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颜阡墨依旧固执地跪在那里,对着跳跃的火苗,一张接一张地烧着纸钱。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穿透缭绕的青烟和飘散的黑灰,精准地、直直地看向了慕笙歌所在的方向。
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此刻竟映出了慕笙歌的身影,……闪烁着细碎的,晶莹的光。
慕笙歌心头微动,缓步走了过去,在他身侧蹲下。
凑近了才看清,那少年眼中闪烁的,原来是强忍着未曾滴落的……泪花。
——分界线——
国庆七天假就这么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