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清晨从梦境中狼狈惊醒后,颜阡墨便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混乱之中。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慕笙歌,甚至连御书房议事,都尽量缩短时间,
目光不再如以往那般带着审视与探究,反而有些闪躲。
就连在朝堂之上,面对慕笙歌提出的政见,颜阡墨也罕见地没有像对待其他臣子那般刁难或质疑,只是淡淡颔首,便准了奏。
这一反常态的温和,让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心中惴惴不安,
纷纷猜测这位心思难测的帝王,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风暴。
唯有颜阡墨自己知道,他并非在谋划什么,而是心乱了。
他总会忍不住去想那个过于真实的梦,梦里少年时的依赖,青年时的情动,都清晰得仿佛昨日。
颜阡墨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是假的。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反驳:若真是假的,为何醒来后,看到慕笙歌那张脸,心跳会失控?
为何会因一个梦,就如此方寸大乱?
又为何,总是会想起那人?
自己一定是被那只狡猾的狐狸下了咒。
颜阡墨有些恼恨地想。
自己怎么会……怎么会对一个身份不明,还是妖物的臣子,产生那种心思?
颜阡墨心烦意乱地批着奏折,忽然抬头,看向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一旁的周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周临,你可有心意之人?”
周临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懵。
他跟着陛下几年,深知这位主子对男女之情向来淡漠,
后宫形同虚设,除了太后连个妃嫔都没有,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周临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老实巴交地回答:“回陛下,臣并无。”他有些欲哭无泪。
颜阡墨沉默,也是,自己都没有后宫,更何况周临。
看着陛下依旧紧锁的眉头,周临福至心灵,想着或许能为自己可怜月俸添点彩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陛下可是有了在意之人?其实感情之事,有时当局者迷。
陛下或许只是被那人的某些特质,比如……容貌气度,一时吸引住了?”
刚说完,周临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是牵的哪门子线呢,万一陛下就只喜欢那人怎么办?
颜阡墨闻言,微微一怔。
被容貌吸引?
是了,慕笙歌确实生得极好,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无论是人是妖。
或许……他真的只是沉迷于那副皮囊?
“也是。”颜阡墨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心下稍定。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当晚,他便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只带了周临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京城最有名的……南风馆。
馆内灯火暧昧,丝竹悦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与酒气。
一个个穿着轻薄纱衣、容貌清秀靓丽的少年郎,或抚琴,或斟酒,或眼波流转地看向每一位客人。
颜阡墨坐在雅间内,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被精心调教过的少年。
他们确实美丽,各有风姿,或柔弱,或妩媚,或清冷。
周临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陛下在意的那位,恐怕并非红妆,而是……等等!
陛下什么时候好上这口了?
颜阡墨却看着眼前这些刻意逢迎的美色,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慕笙歌的身影。
若是那只狐狸穿上这般轻薄艳丽的衣裳……定然是极好看的,是一种清冷与秾丽交织的、独一无二的好看。
颜阡墨的目光随意瞥向人群里穿的最华丽的少年,脑子里却总是慕笙歌的身影。
那个胆大的少年试图靠近,纤纤玉指执起酒壶,想要为他斟酒,声音娇柔:“公子,请……”
“不必。”颜阡墨礼貌性地挥了挥手,婉拒的很干脆,并示意少年退下。
他心中已然明了。
并非有龙阳之好,也并非有什么断袖之癖。
颜阡墨只是……很不幸,又或者命中注定喜欢上了慕笙歌,那只狡猾的让他捉摸不透,却又无法真正狠下心肠处置的白狐狸。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紧,随即却又涌上一股熟悉,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颜阡墨素来是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的人。得到了,紧紧攥在手中,就不会再失去。
慕笙歌如今是自己的臣子,既然入了他的朝堂,在梦里见证了他的狼狈,搅乱了他的心湖,那么,凭什么不能属于他一人?
想通了这一点,颜阡墨心中豁然开朗,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他这刚建立起来的决心,在第二天就被现实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次日下朝后,颜阡墨想着该如何自然地召见慕笙歌,便信步走向集贤院。
刚穿过月亮门,便看见慕笙歌正与季常青站在一株枯树下交谈。
看样子相谈甚欢。
慕笙歌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但眼神温和,而季常青脸上带着温文的笑意,甚至……一只手还极其自然地揽在慕笙歌的肩头。
关系还真是好得很啊。
颜阡墨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周身气压骤然降低。
实际上,慕笙歌正与季常青低声交谈着朝堂上妖族同僚的大致情况。
“如今朝中我等虽不多,但若能同心协力,潜移默化,未必不能助陛下开创一番新局面。”慕笙歌低声道。
季常青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他本就是慕笙歌计划借助朝廷力量积攒功德的拥护者。
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月亮门后那道散发着浓重怨气与低气压的身影。
这条聪明的青竹蛇心思通透,便大致猜到了颜阡墨对慕笙歌那非同一般的在意。
否则,一个南湘来的、身份可疑的觋师,颜阡墨即便看重其才,
也必是监视重重,可他这几次去慕笙歌府邸,发现明里暗里的眼线竟都撤走了。
这条胆大包天的青竹蛇,决定帮白狐狸同僚一把。
青竹蛇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非但没有松开揽着慕笙歌的手,反而微微凑近了些,姿态显得更为亲密,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颜阡墨不知季常青的真身,只看到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姿态,他强压下拔剑的冲动,
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寒意:
“慕爱卿,还真是好雅兴。”
慕笙歌闻声回头,看到是阿墨,脸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语气如常,却意有所指地回敬:“陛下才是好雅兴,怎的有空来瞧瞧草民了?”
竟是连臣都不称,又改回草民了。
季常青见目的达到,立刻见好就收,非常识趣地松开手,顺便一把拉过旁边还在状况外,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周临,迅速溜走了。
原地只剩下颜阡墨与慕笙歌两人。
颜阡墨盯着慕笙歌那张含笑的脸,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下意识就想拔剑,将眼前这惹他心烦意乱的狐狸砍了算了,
可手按在剑柄上,看着对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又硬生生忍住了。
颜阡墨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着委屈和质问的话:
“你是不是给朕下蛊了?”
慕笙歌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底笑意更深,故作不解地歪了歪头:
“陛下何出此言?草民是觋师,不是蛊师。”
“草民擅观星象、通卜筮,可不是南疆那些擅使蛊虫的蛊师。”
“你……”颜阡墨被他这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气得语塞,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生着闷气。
就在这时,慕笙歌却忽然上前一步,主动贴近了他。
在颜阡墨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伸出手臂,轻轻环抱住了他紧绷的腰身。
温热的唇瓣凑近颜阡墨的耳廓,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低哑蛊惑的嗓音,如同羽毛般搔刮着他的神经:
“陛下这般模样……到底是怎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