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温泉宫的蔷薇开得正盛。新晋的谢才人斜倚在云承睿膝边,纤纤玉指剥着荔枝。她是江南盐运使之女,入宫不过三月,已深得圣心。
陛下,她声音软糯,妾昨日路过东宫,见太子殿下又清减了些。听说娘娘每日要殿下批阅奏章到三更呢。
云承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南洋珍珠。这是谢氏父兄进贡的珍品,颗颗浑圆,光泽温润。珍珠在他指间流转,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太子年近弱冠,谢氏继续道,本该是议亲的年纪,却终日埋首政务。听说这几日娘娘正在为殿下相看各家贵女,连程尚书欲为嫡女说媒,都要先经娘娘首肯。
珍珠突然从指缝滑落,滚到地毯上。谢氏慌忙要去拾,却被云承睿按住手腕。
皇后为太子选妃,有何不妥?
他的声音很平静,谢氏却莫名打了个寒颤。她急忙赔笑: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说...娘娘连兵部的调令都要过问,如今又独揽太子选妃之权,朝中难免有些议论...
殿内霎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云承睿想起昨日批阅的奏章——关于边关将领的调动,苏璃确实在旁添了注。她的字迹依旧清秀,建议却一针见血。
陛下?谢氏试探着唤他。
他松开手,俯身拾起那串珍珠。最大的一颗映出他模糊的倒影,扭曲变形。
太子的事,他忽然道,朕会过问。
谢氏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很快又化作柔顺:妾只是心疼殿下...这个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云承睿突然变脸:“贱人,你心疼太子?你...”
这时内侍送来今日的奏章。最上面一份是苏璃批阅过的漕运新政,朱砂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在关于漕工待遇的条款旁,她特意标注:民为邦本,不可轻慢。
云承睿记得,去年他巡视漕运时,也曾对漕工的困苦动过恻隐之心。可转眼就被其他政务牵绊,忘了跟进。
谢氏赶紧讨好。
陛下,谢氏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今日可要听新谱的《蔷薇曲》?
他推开她的手:朕要去东宫。
踏入东宫时,已是黄昏。云琮正在沙盘前推演边关布防,见到他慌忙起身行礼。少年身形挺拔,已初具青年风姿,只是眉宇间确实带着几分疲惫。
儿臣参见父皇。
云承睿看着沙盘上精准的标注,忽然问:这些...都是皇后教的?
母后只教儿臣如何分析局势,云琮恭敬答道,具体布防都是儿臣与兵部商议的结果。
他指向沙盘某处:这里的地形,是程尚书亲自讲解的。
云承睿沉默片刻。他认出那个位置——当年云昭也曾在这里教他排兵布阵。那时先帝说过:为君者不必事事亲为,但要知人善任。
听说你母后正在为你相看太子妃?他换了话题。
云琮微微一愣,随即坦然道:儿臣确已到议亲之年。母后说,选太子妃关乎国本,需慎重考量。这几日正在看各家千金的画像和才德评述。
你怎么想?
少年太子目光澄澈:儿臣以为,当以品性为重。程小姐温良贤淑,但儿臣更希望能寻一位如母后般...能理解朝政艰辛的伴侣。
这话让云承睿心头一震。他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这时宫人送上晚膳。简单的四菜一汤,与谢才人宫中每日十几道珍馐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母后定的规矩,云琮解释,说储君当知民间疾苦。
云承睿想起谢氏今早抱怨胭脂水粉不够新鲜,心头莫名烦躁。
离开东宫时,他在廊下遇见前来送点心的苏璃。这是自蓬莱阁事件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相遇。
她依旧穿着玄色凤纹朝服,发间只簪一支碧玉簪。见到他,她微微颔首:陛下。
皇后辛苦了。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
分内之事。她语气平静,太子近日课业进步很快,对漕运新政颇有见解。这几日正在相看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可要过目?
她手中食盒里飘出清淡的药香:这是给太子准备的安神汤。
两人相对无言。春风吹过,扬起她袖间的奏章墨香。他忽然发现,她眼角已有了细纹,鬓间也添了几丝白发。
选妃的事...他顿了顿,你多费心。
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东宫。那个背影挺直如竹,不曾回头。
回到温泉宫,谢氏正在试穿新裁的春装。见他回来,欢喜地迎上前:陛下可要听曲?
他看着满殿华彩,忽然问:你可知漕工一日工钱几何?
谢氏怔住,娇媚的笑容僵在脸上。
云承睿不再看她,独自走进内殿。案头还放着那串南洋珍珠,在烛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窗外,凤仪宫的灯火彻夜未熄。而东宫里,云琮在喝完安神汤后,继续对着各家千金的才德评述沉思。少年太子并不知道,有人正借他的婚事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