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宫灯还未撤下,一场倒春寒席卷了宫城。云琼染了风寒,夜半发起高热,凤仪宫彻夜灯火通明。
苏璃守在女儿榻前,用浸了酒的棉布轻轻擦拭孩子的额头。小公主双颊通红,在梦中呓语着。每一声呢喃都像针扎在苏璃心上,她抬头望向紧闭的殿门——那里空无一人。
此时的温泉宫内,云承睿正焦躁地踱步。内侍第三次来报:陛下,小公主的热还没退...
太医署都是废物吗?他猛地摔了手中的茶盏,连个孩子都照料不好!
碎片溅到跪地的内侍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但没有人敢提醒皇帝,从他得知云琼生病到现在,已经在殿内徘徊了整整两个时辰,却始终没有踏出宫门半步。
凤仪宫外,值夜的宫女看见一个明黄身影在月洞门外徘徊。那身影时而驻足,时而向前几步,最终却总是退回阴影里。夜露打湿了龙袍下摆,他也浑然不觉。
娘娘,女官低声禀报,陛下...还在外面。
苏璃没有回头,只是将云琼汗湿的额发拢到耳后。孩子的呼吸急促,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她想起云琼刚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地扑向云承睿的画面。那时皇帝还会把女儿扛在肩头,在海棠树下转圈。
告诉太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用犀角粉。
当女官捧着药方经过月洞门时,云承睿突然上前拦住:公主怎么样了?
回陛下,娘娘说要加犀角粉。
他眉头紧皱:犀角太寒,孩子受不住。去朕库里取那支百年老参。
这...女官为难地低头,娘娘说...凤仪宫的事不劳陛下费心。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下。他怔在原地,看着女官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云琼也是这般发烧。那时他整夜守在孩子榻前,苏璃靠在他肩头小憩。晨光初现时,孩子的烧退了,他们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这道宫墙。
凤仪宫内,云琼服下药后渐渐安稳。苏璃轻轻拍着女儿,哼起一首江南童谣。这是她母亲当年哄她入睡时唱的,如今她又唱给自己的孩子听。
窗纸上,那个徘徊的身影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悄悄送来的药材——百年老参、天山雪莲、南海珍珠粉,都是库房里最珍贵的存货。
娘娘,掌事太监清点着药材,陛下送来的这些...
登记入库。她打断道,按市价从本宫用度里扣。
太监欲言又止,最终默默退下。宫人们都明白,帝后之间这场无声的较量,早已不是寻常夫妻争执。那日蓬莱阁的事像一道鸿沟,将两人隔在两岸。
翌日清晨,云琼的热终于退了。孩子醒来第一句话是:父王怎么不来看琼儿?
苏璃轻轻擦去女儿眼角的泪花:父王国事繁忙。
这时女官送来今日的奏章——这是自帝后分居后定下的规矩:所有奏章先送温泉宫,再转凤仪宫批阅。今日最上面一份是云承睿朱批过的漕运改制方案,他在她的建议旁添了一行小字:公主安否?
她沉默片刻,在奏章末尾批了个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每天清晨,奏章从温泉宫送到凤仪宫;每天深夜,批阅好的奏章再送回去。两人通过笔墨交流政事,却再未见面。
有时云承睿会在奏章里夹一片新开的海棠,有时苏璃会在批注中提及云琼的趣事。但他们都知道,有些裂痕,不是几片花瓣、几句闲话就能弥补的。
春分那日,云琼终于痊愈。小公主拉着苏璃的手要去找父王,却在月洞门前被侍卫拦住。
为什么不能进去?孩子委屈地问。
苏璃望着温泉宫方向,轻声道:因为父王和母后,在玩一个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
云琼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娃娃:那把这个送给父王好不好?
那是个歪歪扭扭的针线活,绣着三个小人。最大的是云承睿,中间的是苏璃,最小的是云琼自己。
苏璃看着那个代表自己的小人,针脚虽然粗糙,却精心绣上了她常穿的玄色凤纹。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云承睿还是太子时,曾偷偷在她的帕子上绣过一个字。那时针扎得他满手是血,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接过布娃娃,交给侍卫,送给陛下。
当布娃娃送到云承睿手中时,他正对着满案奏章出神。抚摸着那个玄色的小人,他忽然红了眼眶。
告诉公主,他对侍卫说,父王...很喜欢。
消息传回凤仪宫时,苏璃正在教云琼认字。孩子开心地拍手:父王喜欢!那明天琼儿再做一个!
她望着女儿天真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
夜色渐深,两座宫殿的灯火遥遥相望。一座宫里,皇帝对着布娃娃独自饮酒;一座宫里,皇后握着女儿的手彻夜未眠。
各守孤城,原来是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