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的细雨沾湿了东宫庭前的石阶,云琮端坐在窗下,面前摊开着周太傅亲笔注释的《女诫》。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八字被朱笔圈出,旁注写着:汉室几倾于吕后,唐祚几坠于武瞾。
殿下可知此言真意?周谨言捻须问道。
云琮目光掠过窗外,看见母亲正身着朝服在凌霄阁接见暹罗使臣。玄色凤纹礼服在细雨中庄重肃穆,他想起昨日母亲批阅奏章到三更的侧影,一时语塞。
太傅,少年迟疑道,母后理政,也是为父皇分忧...
分忧?周谨言冷笑,殿下可记得《尚书》云惟辟作福,惟辟作威?妇人干政,乃乱国之始!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使臣们整齐的跪拜声:皇后千岁!云琮看见那位暹罗亲王竟对母亲行了大礼,而母亲受礼时坦然自若。
他猛地站起身,脱口而出:牝鸡司晨!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苏璃不知何时站在廊下,脚边是摔碎的茶盏,朱笔滚落在积水里,溅起的墨汁染红了凤裙下摆。
母后...云琮慌乱地上前。
苏璃静静看着儿子,目光从他惊惶的脸移到他手中那卷《女诫》。雨丝打湿了她朝服上的金线凤凰,那凤凰的眼睛用珍珠绣成,此刻正空洞地望着少年。
周太傅教得好。她轻声道,转身时朝服曳地,拖出一道湿痕。
云琮怔在原地,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她甚至没有责备,没有解释,只是那样看他一眼,就让他心如刀绞。
当夜东宫彻夜灯火。云琮对着《帝范》发呆,页角有云昭批注的兼听则明,墨迹与今日母亲裙摆上的朱砂同样刺眼。
三日后朝会,云琮发现母亲不再坐于珠帘之后,而是立于丹陛之侧。当议及漕运新政时,她一如既往地精准指出账目疏漏,却再不曾看他一眼。
散朝后,程砚清悄悄寻到太子:殿下可知,娘娘昨日拒了暹罗进贡的夜明珠?
为何?
暹罗使臣说愿明珠永耀凤座老尚书叹息,娘娘当即道凤座非理政之所
云琮想起那日母亲受礼时的从容,心头猛地一紧。
这日他路过凌霄阁,听见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
听说娘娘要把海事衙门的差事交还陛下...
可不是,连奏章都只批红不添注了...
少年躲在柱后,看见母亲正将一叠文书交给掌印太监。那太监惶恐跪地:娘娘,这些新政都是您的心血啊!
本宫累了。苏璃的声音透着倦意。
雨又下了起来。云琮望着母亲独自撑伞走过长街,伞面上绘着的九凤在雨中黯然失色。他忽然想起儿时生病,母亲总是彻夜守候。那时她穿的是寻常襦裙,发间只簪一枝玉兰。
殿下!侍从匆匆赶来,陛下又召柳才人侍驾了...
云琮转身奔向书房,翻出母亲亲手为他编纂的《治水要术》。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苏璃清秀的字迹:琮儿若为帝,当记水能载舟。
窗外惊雷炸响,少年突然痛哭失声。
次日清晨,宫人发现太子将《女诫》扔进了荷花池。周太傅闻讯赶来时,云琮正临摹着云昭的《河防十策》。
殿下这是何意?
云琮抬头,眼底布满血丝:太傅可曾见过母后为治水熬白的鬓发?可曾见过她为灾民减膳三月?
他举起临摹的图纸,墨迹未干:皇祖父说过,这江山...终究要有人守着。
雨停时,苏璃在案头发现一页工整的《漕运改良策》。结尾处写着:儿臣愚钝,求母后教诲。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策论仔细收进匣中。匣底还放着云琮三岁时画的第一张涂鸦——歪歪扭扭的太阳,散发着稚拙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