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敲碎寂静,凤仪宫偏殿只点了一盏孤灯。苏璃独自坐在昏黄的光晕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半幅撕裂的孔雀罗披帛。锦缎上金线勾出的孔雀尾羽支离破碎,像极了裴氏短暂的一生。
娘娘,女官轻声禀报,崔侍郎到了。
崔明远走进来时,步履虚浮,官袍下摆沾着夜露。这个向来注重仪表的男人此刻双眼红肿,胡茬凌乱,却在看见苏璃的瞬间挺直了脊梁。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请娘娘给个明白。
苏璃将孔雀罗推到他面前:裴夫人是清白的。
崔明远盯着那幅撕裂的披帛,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他认得这料子——去岁年宴,陛下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这批暹罗贡品独独赏给了温泉宫。
为什么...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为什么是婉娘?
因为,苏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像极了十九年前的本宫。
这句话像把利刃,同时刺穿了两个人的心。崔明远踉跄后退,终于崩溃地跪倒在地。压抑的呜咽在殿中回荡,像受伤的野兽。
待他稍稍平静,苏璃缓缓开口:令弟崔明达,可愿任青州知府?
崔明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裴氏父兄,她继续道,本宫可赐皇商资格。
殿内死寂一瞬,崔明远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癫狂:娘娘是要用这些,换婉娘一条命?
苏璃直视他的眼睛,是换她死得清白。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若将真相公之于众,裴夫人只会被说成惑主的妖姬,崔家将永世蒙羞。但若她是急病暴毙,她依然是贞洁的崔夫人,你可风风光光为她办丧事,她父兄可得富贵平安。
崔明远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良久,他哑声问:陛下...可知情?
苏璃没有回答。那个在蓬莱阁外惊慌失措的身影闪过脑海,让她心口一阵刺痛。十九年夫妻,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立志要做明君的太子,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失望像细密的蛛网,早已将她的心层层缠绕。
崔侍郎,她转身,女子在这世间的清白,从来不由自己决定。今日是裴夫人,明日可能是张夫人、李夫人。只要世人还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们,这样的悲剧就永不会止息。
她取出早已拟好的敕书:本宫会开设女学,修订《女诫》。要让天下人知道,女子的贞洁不在罗裙之下,而在胸襟之中。
崔明远怔怔望着她。这一刻,他仿佛透过皇后威仪的外表,看见了一个同样被这世道所伤的女子。
臣...他重重叩首,遵旨。
当崔明远抱着那卷敕书离去时,天边已泛起曙光。苏璃独自站在殿中,看着晨曦一点点驱散黑暗。
她想起裴氏鬓边那朵玉兰。那个女子到死都保持着世家千金的体面,却终究没能守住最珍贵的尊严。而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正戴着的枷锁,在沉默中凋零?
婉娘...她轻唤着裴氏的闺名,将九鸾钗的图样在纸上细细描摹,本宫会让这天下,再少一个这样的枉死者。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一夜未眠的脸上。那一刻她忽然明白,真正的凤临天下,不是执掌玉玺,而是能护住每一个无法发声的女子。
宫门开启的声响远远传来,新的一日开始了。而一场关于女子命运的变革,也在这黎明时分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