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的投影静静地悬浮在阶梯之前,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却像一把凿子,试图在何初帆的心上刻下最后的烙印。
“踏上此阶者,皆成断神之刃。你之前的六位,无一例外,尽数死于神座的反噬,他们的神魂俱灭,连轮回的资格都已丧失。唯有你……”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何初帆身上,“你有机会活着坐上去。只要你愿意斩断那无用的情感,成为一个纯粹的,只为毁灭而生的主宰。”
话音未落,该隐缓缓抬手。
一缕比混沌还要深邃的黑焰自他指尖凭空而生,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何初帆心口处那根连接着暮千城的灵丝。
黑焰没有灼热的温度,却散发着足以冻结神魂的死寂与虚无。
它没有立刻烧毁灵丝,而是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缓缓收紧,只要何初帆的意志稍有动摇,这根代表着他所有牵挂的丝线,便会瞬间化为飞灰。
“看到了吗?这就是情感的脆弱。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该隐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只要你点头,放弃她,我便赐予你终结这一切的力量。你将不再受任何束缚,不再有任何弱点。你将成为新的规则,新的天理。”
何初帆低着头,视线凝聚在那缕被黑焰包裹的灵丝上。
那根丝线,此刻正微微跳动着,不屈不挠,频率与他自己的心跳完全一致,甚至能感受到另一端,属于暮千城的微弱共鸣。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脸上反而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近乎怀念的笑容。
“你知道她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轻声问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一个跨越了万古的问题。
他没有等该隐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问我,春天在哪。”
何初帆缓缓抬起头,那双曾被绝望与疯狂占据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宇宙,却又蕴含着比星河更深邃的意志。
他的目光直视着该隐的投影,字字清晰:“你说情感是弱点,是束缚,是让我无法登顶的累赘。可你错了。正是这些被你唾弃的‘弱点’,让我无比清晰地知道——我活着,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影子,更不是为了坐上一个冰冷的座位。”
“我活着,是为了让她能看到春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了脚,毅然决然地踏上了第一级弑神之阶。
嗡——!
刹那间,仿佛整个宇宙都为之静止了一瞬。
阶梯两侧,那堆积如山的万千神尸,无论死去多少纪元,无论身躯残破到何种程度,竟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睁开了它们空洞或燃烧着残魂的眼眸!
无数双眼睛,承载着无尽的悔恨、不甘与痛苦,死死地盯住了阶梯上的那个身影。
紧接着,是震彻神魂的风暴。
数不清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涌入何初帆的脑海。
“停下!回来!你也会死在这里!”一个苍老而绝望的声音咆哮着,何初帆仿佛看到了一位手持世界树法杖的老神,在踏上阶梯的瞬间被规则之力碾成粉末的景象。
“别重蹈我们的覆辙!这条路是陷阱!神座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另一个尖锐的女声嘶吼,画面中,一位身披星光羽衣的女武神,在即将触碰到神座时,被座下伸出的枯骨手臂拖入深渊。
“我们都曾是各自宇宙中最惊才绝艳的存在,我们都想改写这该死的规则……可我们最终都成了它的祭品!养料!第七个,你也不会例外!”
这些声音不只是警告,它们蕴含着前六位挑战者临死前最纯粹的绝望与诅咒,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神明当场崩溃,神魂撕裂。
何初帆对此充耳不闻。他沉默着,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走。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阶梯便会引动一种匪夷所思的宇宙异象。
第一步,他身周的星河开始倒流,恒星由白矮星变回红巨星,再变回主序星。
第二步,时间线在他眼前重演,他看到了文明的诞生与毁灭,看到了星系的碰撞与融合。
第三步,空间的维度开始错乱,二维的画卷与四维的迷宫在他身边交替浮现。
他仿佛在短短几步之内,亲身见证了万界的轮回与生灭。
这是弑神之阶的考验,也是一种筛选。
它在用宇宙最本源的力量,冲刷着攀登者的意志与道心。
若是心有旁骛,便会被这宏伟的景象所迷惑,永远沉沦在时空的幻象里。
若是意志不坚,便会被神尸的咆哮所吞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但何初帆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
阶梯之下,一直古井无波的该隐投影,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动容。
那不是惊讶,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赞许的复杂神情。
他看着那个在宇宙生灭幻象中从容前行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己期待已久,却又截然不同的答案。
“很好。”该隐低声说道,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情绪,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也是一种宿命降临的感慨,“你终于……成了我想杀的人。”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自下而上,缓缓消散在混沌之中。
只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回荡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若你真能坐上那座,记得——替我也看看,神座之上,究竟有没有光。”
远处,一直匍匐在地的眠瞳猛地抬起头,他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又夹杂着一丝狂热的表情,失神地喃喃自语:“我听见了……我听见了……第七次心跳。”
那心跳声,不属于何初帆,不属于该隐,也不属于任何一具神尸。
它像是从宇宙的最深处,从那神座的核心之中,沉闷而有力地响起,敲响了新纪元的丧钟,亦或是序曲。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百个纪元,何初帆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他站在这条弑神之路的尽头,立于那至高无上的神座之前。
那张空空如也的王座,静静地悬浮于一片翻涌的混沌虚空之中。
它并非由任何已知的物质构成,更像是一个概念,一个规则的具现化。
它的下方,是堆积到视线尽头的神明尸骸,形成了一座无法想象的尸山,每一具尸骨都曾是一个宇宙的至强者。
就在何初帆凝视它的时候,座身之上,那些古老而晦涩的铭文开始缓缓流动,最终汇聚成一行散发着源初气息的文字,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第七位……你比前六位……更像‘我’。”
这行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整个宇宙的意志在对他进行最终的宣判与认可。
它在告诉他,他就是那个天选之人,是唯一有资格继承这份力量的存在。
何初帆静静地看着那行字,然后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的指尖距离那冰冷的神座只有咫尺之遥,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坐上去,成为这万界之上新的主宰。
前六位挑战者梦寐以求、甚至不惜付出一切的终点,就在眼前。
然而,他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并未触碰。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象征着宇宙终极权力的神座,面向来时路,面向那裂隙之外的万千宇宙,面向他来时的方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那个他为之奋斗的一切。
“我不是你。”他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寸混沌虚空之中,“我也不是神。”
“我是何初帆——那个高考失利,却还想为自己所爱之人,争一个春天的人。”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体内那柄由心火与爱意所铸就的无形之刃,那柄曾被该隐称为“情刃”的武器,在一声清脆的微响中,悄然消散于无形。
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再需要以兵刃的形态存在。
唯有他心口处,那根连接着暮千城的灵丝,在失去了黑焰的束缚后,非但没有黯淡,反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如同一颗永不坠落的启明星,温暖而坚定。
而在他身后,那亘古不变的神座深处,一道沉睡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古老意志,因为他这番决绝的宣告,因为他这毅然的转身,缓缓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