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渊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锁链在虚空里拖拽,枯骨手指攥紧断生锁链,骨节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的身影隐在渊口的黑暗里,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窝对着何初帆——那是轮回之渊的看门人,见过太多求死的、求活的、求悔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何初帆停在渊边半步外。
伪原初之刃的刀鞘撞在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能感觉到胸口的赤焰在跳,像前世老家灶膛里不肯熄灭的余烬,明明被压了九万次,偏要在最暗的时候窜起来。
凌罗的铠甲贴着他后背,凉意透过衣襟渗进来,像最后一丝清醒的锚。
若我回不来......他低头抚过铠甲肩甲上的暗金纹路,那是凌罗意识的具象,替我告诉千城,那五年,我没白活。
铠甲震颤起来,不是战斗时的嗡鸣,倒像被风吹动的铜铃。
凌罗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主人,您答应过要带阿凌看元罗界域的日出。她没说,也没说,只是用指尖(在铠甲内部,那是她触碰他识海的方式)轻轻碰了碰他的魂核。
何初帆喉结动了动,没接话——有些承诺,说出来就轻了。
悔棋鬼的残念是从风里飘来的,带着股陈年老纸的霉味。
那缕半透明的影子缠在他耳畔,尾音发颤:别跳......没有人在等你......何初帆忽然笑了,笑声撞在渊口的黑暗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想起三年前在魔兽之森,被毒狼追得爬树时,暮千城举着火把站在树下骂他笨;想起在人族禁地外,她挥剑劈开追兵时,白发被血染红的样子;想起她最后倒在他怀里,指尖沾着血在他手心画的小太阳——她说那是的形状。
可我在等她。他对着虚空说,像是回答悔棋鬼,又像在确认什么。
残念骤然散开,像被风吹碎的蛛网,连句完整的你疯了都没说完就消失了。
守渊者的锁链突然绷紧,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入者,魂断,识灭,永不得轮回。他重复着,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咒,你可知,这渊底沉了多少求爱的痴儿?
何初帆没看他,只是望着渊底的黑暗。
那里没有光,没有星,连时间都像被揉皱的纸。
他想起前世课本里的《九歌》,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可此刻他只觉得,幽都算什么?
只要能摸到那缕冰魄似的魂,下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他闭眼。
庭院里的桂花香突然涌进鼻腔——是暮千城种的,她说等我们老了,就在树下喝桂花酿。
魔兽之森外的风掠过耳畔,是她挥剑时带起的气浪,比任何护罩都让他安心。
还有她临死前的眼尾,沾着血却弯成月牙:亲爱的,请为我报仇哦。那时他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说我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人下地狱。
可现在他才明白,地狱算什么?
他要带她回人间,回他们的庭院,回有桂花、有阳光、有活人的地方。
他猛然睁眼,眼底的赤焰烧得更旺。
一步踏出。
虚空在撕扯他的皮肤,像无数把小刀同时割肉。
何初帆听见衣物碎裂的声音,感觉到血珠从毛孔里渗出来,在身后拉出红色的线。
渊底的轮回之力涌进识海,记忆片段像被风吹散的纸页——高考失利时的雨,父母在病房外红着的眼,该隐递来的契约书,魔兽之森里啃生肉时的腥气......他拼命攥住最后那点光,那是暮千城的笑,是她发间的银饰在月光下的闪。
不能忘......他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精血喷出去的刹那,他看见前世的影子——夸父的火轮在血里滚,精卫的石子撞碎虚空,始皇的剑指天裂云。
那些刻在血脉里的魂突然活了,像被点燃的引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声音在识海炸响。
心头血烧起来了。
赤焰从胸口窜出,在渊底的黑暗里撕开一道缝。
那些漂浮的灵魂像被烫到的飞虫,纷纷避开。
何初帆看见一缕冰晶,比月光还淡,比霜花还脆,正被无数黑色锁链缠着——是暮千城的灵魂冰心。
它裂了三道纹,最中间那道还在渗着幽蓝的光,像她生前总戴的冰玉镯。
初帆......
声音细得像蛛丝,却精准地缠上他的魂。
何初帆浑身剧震,血从七窍涌出来,可他笑了,笑得眼泪都混着血往下淌:不是找,是接你回家。他扑过去,指尖刚碰到冰心,那些黑锁链就嘶嘶作响,像被火烤的蛇。
冰心震颤得更厉害,碎冰碴子扎进他掌心,疼得他倒抽冷气,却更用力地攥紧。跟我走。他扯开自己的胸膛,露出跳动的法则核心——那是他用九万次轮回、三年血污、九年压抑淬出来的火。
冰心碰到核心的瞬间,整个渊底都在轰鸣。
九重罪恶之链地断了一环,何初帆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来,比十四阶的力量更烫,更野,像要烧穿这方天地。
竟有人......以心火点燃轮回?守渊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他从未有过的震动。
何初帆抬头,看见渊口的光越来越近——他在上升,被自己点燃的赤焰托着,怀里的冰心正一点点暖起来,像当年暮千城在冬夜给他捂手的温度。
元罗界域的星火在遥远宇宙中突然大盛,仿佛在呼应他的归来。
何初帆望着星空,喉咙发紧:千城,我们......该回家了。
识海中,观局者·无名的残影最后一次浮现,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却多了丝他从未听过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担忧:主人......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轮回之渊外,星河震颤。
何初帆怀抱暮千城的灵魂冰心缓缓升空,赤焰在他背后烧出一轮红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触到宇宙尽头那片更暗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