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力量的源头,并非来自神明或魔鬼,而是源自凡尘最卑微也最强大的情感——执念。
可若千万执念同归一人之名,那名字便不再是名字,而成了撕裂生死的钥匙。
三日之后,异变终至。
死亡神殿外围,那条被亡魂怨念染成墨色的亡者之河,毫无征兆地停滞了。
河水不再向下游的轮回之地流淌,而是以一种违背冥界法则的姿态,开始缓缓倒灌。
河面如凝固的黑铁,泛着死寂的幽光,倒映不出天穹,只映出无数扭曲的魂影在水底挣扎。
河底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有亿万根指甲在刮擦着河床的基石,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又似无数灵魂在无声地哀嚎。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灰烬。
驻守在神殿外的守门人,一个存在了万年之久的古老灵体,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常。
他手持由冥界寒铁铸就的冥杖,杖顶的幽蓝火焰不安地跳动着,映照出他那张由阴影构成的模糊面孔。
火焰的冷光在他指尖跳跃,寒意顺着杖身蔓延至他的臂骨,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抖。
他看见,一只只惨白的手臂从粘稠的河水中伸出,皮肤如湿透的宣纸紧贴骨骼,指尖泛着青灰,滴落的不是水,而是凝固的怨念。
紧接着,是无数沉寂了千年的亡魂,他们拖着残破的魂体,从河底挣扎着爬上岸。
魂体与河泥摩擦,发出“沙沙”的闷响,像是枯叶在风中碎裂。
这些亡魂没有嘶吼,没有攻击,他们的行动迟缓而统一。
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灵魂之火,只有深不见底的虚无,却齐齐朝向死亡神殿的方向。
他们跪下时,骸骨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咔”声,如同大地在低语。
口中发出一种介于风声与叹息之间的低语,那声音起初微弱,如同蚊蚋嗡鸣,带着潮湿的回响,但随着爬出河岸的亡魂越来越多,成千上万,乃至数以十万计,这单调的低语汇聚成了一股足以撼动神殿基石的恐怖音浪。
“暮千城……”
这声音如潮水般涌来,震得神殿石柱嗡嗡作响,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这名字仿佛成了一个魔咒,成了他们存在于此的唯一真理。
守门人脸色剧变,他高举冥杖,杖顶的幽蓝火焰瞬间暴涨,化作一道冰冷的火鞭,狠狠抽向亡魂最密集之处。
火焰触及魂体,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如同热铁浸入冰水,数十个亡魂瞬间被净化为虚无,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
然而,这暴力驱散并未起到任何震慑作用。
更多的亡魂从他们身后涌上,填补了空缺,继续着那永无止境的跪拜与低语。
他们越聚越多,竟在神殿门前堆叠起来。
白骨与残魂扭曲、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有一位无形的雕塑家,正以这些亡魂为材料,塑造一件惊世骇俗的作品。
渐渐地,一座高达数十丈的雕像拔地而起——那是一个白发女子,面容模糊,姿态却无比清晰,她微微侧身,仿佛正要回眸。
雕像表面泛着惨白的微光,指尖冰凉如霜,触之竟有细微的震颤,仿佛内里封存着万千灵魂的脉动。
虚空之中,一只通体漆黑的血鸦收敛了所有气息,猩红的双目如两颗燃烧的宝石,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尽收眼底。
它
它如一道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地俯冲而下,在无数亡魂的低语声中,用坚硬的鸦喙精准地从雕像的指尖啄下一小片骨质碎片,随即振翅遁入虚空,消失无踪。
那碎片在夜风中泛着微光,像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火,穿越千里荒原,最终落入一只沉默的手掌。
荒原之上,何初帆静静站立。
血鸦凭空出现,将那片泛着微光的骨片吐在他的掌心。
指尖轻抚,一种冰冷而熟悉的触感传来,仿佛触摸到了她生前发梢的温度。
更深处,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灵识波动。
那不是完整的灵魂,而是无数记忆碎片的集合,是万千亡魂在永恒的沉寂中,对“暮千城”这个名字共同铭记的烙印。
这些烙印在亡者之河逆流的异象中被唤醒、共鸣,最终竟凝聚出了一个虚假的魂魄——“伪魂”。
当千万亡魂同念一人之名,那名字便不再是名字,而成了法则本身。
他紧紧攥住骨片,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了然:“原来……她从未真正离开。”
就在神殿前的亡魂发出第一声低语的瞬间,远在冥界边缘的断崖上,墨无咎手中的玉简突然剧烈震颤。
他猛然抬头,望向死亡神殿方向,指尖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千万人在同时呼唤同一个名字。
他叫墨无咎,一个痴迷于探究神道法则的疯子。
他面前悬浮着一枚古老的玉简,上面正飞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修罗神道,世人皆以为是操控亡魂之术,大谬!其本质非‘掌控’,而是‘共鸣’!以自身之执念为引,点燃万千亡魂心中残存的执念之火。当千万亡者同念一姓名,其人便可借念而生,纵使魂飞魄散,亦能于执念中归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狂热而惊恐,颤抖着在玉简上刻下最后一句结论:“此非逆天,而是……改命!”
话音刚落,那枚玉简“轰”的一声,竟凭空自燃起来。
诡异的是,火焰并非凡火的赤红,也不是神火的金黄,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惨白。
墨无咎惊恐地后退,却骇然发现,脚下自己的影子竟也开始扭曲、蠕动,并从中传出与神殿前那些亡魂别无二致的低语。
“暮千城……暮千城……”
“闭嘴!”墨无咎怒吼一声,反手拔出腰间短刀,一刀斩向自己的影子。
影子应声而裂,却没有消散,裂开的部分反而化作一只森然的白骨手,闪电般掐住了他的喉咙!
窒息感瞬间传来,墨无咎拼尽最后的神力,将那枚燃烧着白焰的玉简强行封印,随即不顾一切地遁入地底深处的密窟。
黑暗中,他剧烈地喘息着,心中却已种下了一颗疯狂的种子——若有一日,他也愿为一人,行此改命之事。
当夜,月色如霜,寒光洒落祭坛,如碎银铺地。
何初帆立于一座古老的祭坛之上,将那枚骨片轻轻置于坛心。
他催动体内修罗之力,一簇融合了黑焰的白色道火自掌心升起,点燃了骨片。
白焰升腾,没有丝毫温度,却扭曲了周围的光线,幻化出一幕景象。
轮回之门前,那个他刻骨铭心的身影——暮千城,正静静地站着。
她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注视,缓缓回眸,脸上带着一抹他熟悉的、温柔的微笑。
就在幻象即将消散之际,她竟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点虚空,正对着他所在的方向——那一瞬,何初帆几乎以为,那幻影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脸颊,冰凉而真实。
幻象破碎。
何初帆猛然睁开双眼,眸中黑焰与白火交织,杀意与思念一同沸腾。
修罗之刃应念而出,他高举长刀,没有丝毫犹豫,朝着虚空最薄弱的一点,奋力斩下!
空间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裂缝,对面不再是冰冷的虚无,而是死亡神殿最核心的区域——轮回殿!
他一步踏入,身后,七十二尊沉默的战奴紧随其后。
更远处,荒原之上,那七万追随他的亡魂大军自发地汇聚而来,它们的骸骨在地面上铺开,竟延展成一条直通裂缝的、由无尽骸骨铺就的“归家之路”。
轮回殿内,万古不变的阴风骤然怒号,卷起尘埃与残魂,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端坐于轮回镜前的冥界主宰海拉,那双看惯了生死轮转的金色眼眸,第一次露出了惊愕。
她猛地抬头,只见那面能映照三界一切亡者归宿的轮回镜中,此刻倒映出的,不再是任何一张死者的面孔。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一个白发女子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
在海拉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镜中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