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景珩那危险而隐秘的初次接触所带来的心神激荡尚未完全平复,另一场更切身、更无从回避的风暴,已悄然袭向沈清辞。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思虑过甚,加之冬日严寒,她本就比常人更畏寒些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
这日清晨醒来,她便觉得小腹隐隐坠痛,四肢酸软无力,一股莫名的烦躁感萦绕心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
是前几天在渌水轩吹了风,还是……
她蹙眉,试图用已知的医学知识解释,却只当是劳累过度。
然而,当她起身更衣时,身下传来的一阵湿热感,以及中衣上那抹刺目的、陌生的鲜红,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将她劈得僵立在原地!
血!
大脑一片空白!
短暂的茫然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惊恐和恶心!
作为陆铮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这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流血,仿佛身体某个部分突然破损、失控,带来最原始的、对伤病和死亡的恐惧!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床沿,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小姐?您怎么了?” 柳嬷嬷听到动静,掀帘进来,看到她呆立原地、面无人色的样子,先是一惊,随即目光落到她中衣上那抹红色,顿时明白了过来。
嬷嬷脸上露出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着几分隐秘欣慰的神情,连忙上前扶住她:“哎呀我的小姐!别怕别怕!这是好事!是喜事!咱们姑娘家长大了,都会如此的!”
好事?喜事? 沈清辞难以置信地看向柳嬷嬷,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困惑。
流这么多血……怎么会是好事?
柳嬷嬷扶着她坐到床边,动作熟练地开始准备干净的布带和一种嗅起来带着草木灰味的特殊物事,一边忙活,一边用那种传承了千百年的、属于女性的隐秘话语体系安抚着她:“这叫‘癸水’,每月都会来一次……说明咱们小姐身子长成了,是大姑娘了……将来才能生儿育女,延续香火……”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沈清辞的心上。
每月一次? 生儿育女?
她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
作为现代人,他当然具备基础的生理知识,知道月经的存在。
但知道和亲身经历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那种生理上的不适感——小腹的冷痛、腰部的酸胀、情绪的莫名低落——
结合这视觉上极具冲击力的流血,以及柳嬷嬷话语里将其与“生育”、“香火”直接挂钩的暗示……
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和撕裂感!
这具身体,正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他宣告其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女性特质和生育潜能。
而这,与他内心那个属于“陆铮”的男性自我认知,发生了最尖锐、最赤裸的冲突!
不……这不是我的身体……
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和疏离感再次涌上心头,比刚穿越时更甚!
那时只是外观的不同,而此刻,是功能上的、生理上的彻底颠覆!
柳嬷嬷替她收拾妥当,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姜枣和红糖味道的汤水:“快趁热喝了,暖暖肚子。这几日可不能沾凉水,不能吃生冷,要好生歇着,莫要劳累,也……也不能去祠堂佛堂那些地方冲撞了……”
一连串的“不能”和“忌讳”,如同新的枷锁,随着这月事一同套了上来。
沈清辞机械地喝着那甜腻辛辣的汤水,温热的液体滑入胃中,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她被迫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往后,她每个月都要经历这样几天的不便、疼痛和种种禁忌。
而这具身体存在的终极价值之一,似乎就被界定为“延续香火”。
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生育机器。
她心底一片冰冷。
下午,腹痛加剧了些,一阵阵的冷痛让她蜷缩在榻上,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种纯粹生理上的脆弱和痛苦,让她感到无比的沮丧和愤怒。
柳嬷嬷在一旁做着针线,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叹了口气,像是闲聊般低声道:“小姐忍一忍,过了头两日便好了。女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熬过去就好了……想想以后,等小姐将来许了人家,生了小少爷,就好了……”
生了小少爷就好了? 沈清辞闭上眼,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传来两个粗使婆子的闲聊声,似乎是哪家府里的姨娘艰难产下了一个死胎,自己也差点没了半条命,还在熬着云云……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柳嬷嬷立刻噤声,担忧地看了沈清辞一眼。
沈清辞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月事带来的生育暗示,与刚刚听闻的难产消息,瞬间在她脑中形成了可怖的链接!
这每月一次的血污和疼痛,最终导向的,竟然是那样一道鬼门关吗?
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女性生产无异于在生死线上走一遭!
春桃秋云被轻易发卖,而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夫人姨娘,也可能因为生育而香消玉殒!
所以……这具身体的价值,就是用可能存在的生命风险,去换取‘延续香火’的资格?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伴随着剧烈的生理疼痛,彻底攫住了她。
她曾经在网上轻飘飘讨论过的“生育风险”,在此刻变得如此具体而恐怖。
身体,不仅是桎梏,更连接着未来可能的巨大牺牲甚至死亡。
这一刻,沈清辞对自身这具女性身体的认知,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血淋淋的深度。
觉醒,并非总是带着光明。 有时,它始于最深切的痛苦和最冰冷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