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费力地穿透树林，吝啬地洒在这片位于山坳深处的乱葬岗上。
这里的空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阴冷几分，连虫鸣都听不见，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慌。
十几个歪斜的坟包毫无规则地散落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几块随意堆砌的石头。
幽绿色的鬼火在坟包间缓缓飘荡，忽明忽暗，像是一双双不肯瞑目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注视着闯入这片领域的生灵。
凌循径直走到坟地中央，肩头随意一耸，将那沉甸甸的麻袋扔在几个坟包之间的空地上。
麻袋口松开，孙老四滚了出来，他浑身都是干涸发黑的血迹，一路的颠簸让他大气都不敢喘，在见到来的地方之后，更是吓得牙关紧咬。
“来得太急，也没带什么元宝蜡烛祭奠你们。”凌循目光扫过那些在空中缓缓飘荡的鬼火。
“这个，送给你们。”
此时的顾曦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紧紧贴在凌循身后，冰凉的手指攥住她腰侧的衣料。
“你别吓我…”
她小声说着，连声音都在颤抖，往日的嚣张荡然无存，她顾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是那些被埋在这里的姑娘们。”
凌循抬手指了指那些幽幽飘荡的磷火，“她们虽然死了，但灵魂回不去家，一直在这里徘徊，日夜受着煎熬。”
她伸手轻轻握住顾曦冰凉的小手，指尖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着。
“不要害怕，她们现在虚弱得很，还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不然村里那些作恶的人早就死绝了，我现在把孙老四送给她们，作为容器。”
“容器？”凌循的抚慰显然起了作用，顾曦暂时压下那点害怕，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你想让孙老四被鬼附身吗？你连这个都会？难道你以前是大坏蛋邪修什么的？”
她说着，还不忘往凌循身后又缩了缩，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打量着那些飘忽的绿光。
凌循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逗得唇角微扬。
她抬起手臂，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顾曦紧绷的小脸，动作亲昵的继续安抚：“这不是什么邪术，只是修炼的时候学过的一点...偏门东西，系统封印不了我本身的能力，不过我也确实很久没试过这个了，不知道还灵不灵。”
顾曦像是被顺毛的猫，蹭了蹭她的手臂，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心底因为又窥见了凌循不为人知的一面而激动不已。
“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凌循摇了摇头，神情认真了些：“待会站远点就行，这些残留的魂魄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但一旦被强行唤醒，阴气汇聚，可能会失去理智，无差别地攻击所有活物，我不想你被波及。”
顾曦这会儿倒是听话了，毕竟这听着就很渗人，她退到十几步开外的一块大石头旁老老实实的躲了起来。
凌循这才转身，面朝地上奄奄一息的孙老四。
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缓缓抬起，十指开始以一种神秘的韵律交叠，结出一个复杂手印。
就在她引动体内灵力的刹那。
她周身的空气似乎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那原本普通的身形似乎在月光下逐渐拔高，变得更加挺拔修长。
乌黑如瀑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流淌着月华般清冷的光泽，仿佛每一根发丝都拥有了生命。
那张属于许静的秀气五官，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开始波动，继而缓缓淡去。
底下逐渐显露出来的，是一张美的令人惊心动魄的脸，她的肌肤变得白皙剔透，毫无瑕疵，眉眼逐渐清晰。
凌循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为一种超越凡俗的威严。
这变化随着她施法的节奏缓慢地进行着，仿佛一朵在寂静夜色中迎着月光徐徐绽放的冰莲，带着不容亵渎的凛然。
凌循嘴唇微动，念动法诀，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力量，在这寂静的坟地上空回荡。
“残魂怨魄，听吾号令！”
“以此肉身，暂作容器！”
“怨念为引，恨意为凭！”
“借汝之手，报汝血仇！”
“旧债未偿，此身为兵！”
“附！”
最后一个“附”字落下，凌循结印的双手猛然向前一推，直直指向瘫倒在地的孙老四。
口诀结束的瞬间，坟地间原本飘荡的鬼火骤然躁动起来。
它们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发出直击灵魂深处的嘶鸣，随后化作一道道带着不祥血色的光芒，在空中疯狂乱舞，将整个山坳映照得如同幽冥地狱。
阴风阵阵，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几道格外凶戾的魂魄似乎被顾曦身上鲜活的生命气息吸引，调转方向，猛地朝她藏身的大石扑去。
“别找错人了！”凌循眸光一厉，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
“不然现在就让你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几道扑向顾曦的魂魄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个急弯，如同受到什么力量的驱赶，争先恐后地全部钻进了地上孙老四的体内。
当一切都重归寂静，凌循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连唇瓣也失去了血色。
额角细密的冷汗沁出，汇聚成珠，沿着她漂亮的脸颊滑落，她胸口微微起伏，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在这个没有丝毫灵气的世界强行施展此等术法，消耗的是她自身积存的本源灵力，这会引来整个世界规则的排斥。
顾曦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她，见状立刻从大石后跑了出来，快步上前一把将凌循有些发软的身体拥入自己怀中。
“你其实不用管她们的...”她心疼地用手臂环住凌循的腰，支撑着她。
“看把你累的...”
“我没事。”凌循靠在顾曦温暖的肩上，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就是太久没用过这套法门，有点生疏了。”她侧头望向那边开始剧烈抽搐的孙老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既然打定主意让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付出代价，苦主们亲自下场才更有意思。”
就在这时，孙老四的身体开始发生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数十道被强行唤醒的残魂在他狭小的肉身内疯狂地争夺着主导权，让他整个人像被拉扯的木偶，在地上剧烈地翻滚。
“赵老狗！赵老狗！”一个年轻女子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声猛地从他口中传出。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
这声音未落，他脸上的肌肉就猛地一抽，表情瞬间切换成一个充满怨毒的少妇面孔。
“李瘸子！是你打断我的腿！把我像条狗一样锁在又脏又臭的猪圈里！哈哈哈哈！你等着！你给老娘等着！等我出去，我要你血债血偿！用你的贱骨头熬汤！把你的臭肉一块块剁下来喂狗！！”
紧接着，表情又是一变，一个老妇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那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恨意：“村长！你纵容他们买卖人口！你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打！被折磨！你不得好死！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更多的声音加入这场恐怖的合唱，数十个残魂在孙老四体内不断咒骂。
“王八蛋！都是畜生！丧尽天良！都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们这些天杀的！连怀着孩子的都不放过！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哈哈哈哈！撕了他们！把他们的黑心肝都挖出来下酒！”
“让我先来！我要亲手宰了那些畜生！”
“滚开！是我先来的！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孙老四的脸在月光下疯狂地扭曲变形，那些不同年龄，不同神态的面孔在他那张皮囊上快速闪过，这恐怖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
顾曦可没空搭理这些不断叫喊的残魂，她盯着凌循那张因虚弱而更添几分易碎感的侧脸，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几拍。
“凌循...”
她小声唤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撒娇的意味。
“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她凑近凌循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那精致的耳垂。
“想亲亲...”
凌循被她这不合时宜的亲昵逗得一愣。
她微微偏头，对上顾曦亮晶晶的眸子，有些无奈的调侃：“在坟地中间？你这品味...是不是有点太独特了？”
顾曦才不管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凌循显露出真实的模样，她心底总会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像是某种本能的条件反射。
她看着凌循此刻难得流露出的脆弱，那股冲动再也按捺不住。
不由分说，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凌循那微凉而柔软的唇瓣上。
“吧唧！”
这清脆的声响在鬼哭狼嚎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又莫名地带着一丝温情。
就在这时，孙老四那边异变再起，他的身体在数十道怨魂的激烈争夺下，发出嘎嘣的骨骼错位声。
原本被凌循打断的四肢，竟硬生生地被那些疯狂的力量强行扭转，他摇摇晃晃地站立着，脸上依旧是无数的表情在飞速切换，但那双眼睛却一直紧盯着顾曦。
本来还在回味唇上触感的顾曦，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臂。
她直接换了个角度，一下缩回凌循怀里，死死搂住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凌循...她们真的不会突然冲过来吃掉我吗？我怎么觉得她们挺喜欢我这具身体的...”
她是真的怕得要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玩意！
看她这副又怕又怂的模样，凌循差点笑出声，就连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傻不傻…”她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轻轻蹭了蹭顾曦的脸颊，“你可以用你的能力啊，定住他不就好了。”
顾曦这才反应过来，像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她有些羞赧的瞪了凌循一眼，立刻从温热的怀里探出身子，对着那个在原地扭曲嘶吼的恐怖行尸，抬手打了个响指。
时空凝滞力再次发动。
孙老四的身体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所有的动作骤然停止。
他保持着那个四肢扭曲的姿势，仿佛一尊出自地狱的诡异雕塑，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在不断扭动，诉说着体内那场永不停止的怨魂战争。
见对方不再动弹，凌循便安安静静的靠在顾曦肩头休息了两分钟。
随着力量的平复，那原本冷白的肌肤回归寻常肤色，过于完美的五官也逐渐模糊，最终，又重新变回了许静。
她轻轻从顾曦的怀抱中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她握住顾曦的手，目光投向被定格的孙老四。
“这里有问题，按道理来说，这些死掉的人怨念极深，村子里不可能不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