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寒玉床上那道身影，屏息等待着。
那缕微弱的生机与意识波动，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虽弱，却顽强地持续着，并且……在缓缓增强。
王明眼皮的颤动越来越明显，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扇，最终，在众人期盼到几乎窒息的目光中，他那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双眼，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深邃如星海、暗藏轮回之秘的眸子，此刻却如同蒙尘的宝石，黯淡、茫然，没有焦距。瞳孔深处，倒映着洞府顶壁粗糙的岩石，却仿佛映不进任何光影，只有一片虚无的疲惫与深深的困惑。
他醒了。
但醒来的，似乎只是一个空壳。
“……这……是……何处？”
沙哑、干涩、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从他苍白的唇间艰难地溢出。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
“王明哥哥！”田灵儿第一个扑到床边，泪水再次决堤，却是喜悦的泪水，“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这里是中州，是我们临时找的洞府！”
陆雪琪紧绷的身躯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紧握天琊的手也缓缓松开，清冷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她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感觉如何？”
苏雨柔也靠近床边，温婉的脸上满是关切，柔声道：“王道友，你伤势极重，刚刚苏醒，莫要着急，慢慢来。”
就连倚靠在玉榻上的秦无月，也挣扎着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尽管这笑容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脆弱。
王明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田灵儿梨花带雨的脸庞，掠过陆雪琪清冷依旧却难掩关切的眼神，掠过苏雨柔温柔似水的面容，最后……落在了秦无月那强撑着的笑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茫然，带着深深的疲惫，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什么，回忆着什么。
“灵儿……陆师姐……苏姑娘……”他声音微弱，逐一念出她们的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认知”的光亮，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迷茫淹没。“……秦……秦……”
他的目光停留在秦无月脸上，眉头微微蹙起，嘴唇翕动了几下，那个熟悉的名字似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唤不出口。最终，他眼中的茫然更甚，仿佛在看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的影子。
秦无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那丝微弱的光亮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他……不记得她了？还是……记得，却已淡漠？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苦涩涌上喉头，她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沫溅落在身前，触目惊心。
“秦姐姐！”田灵儿惊呼，连忙过去扶住她。
陆雪琪和苏雨柔也注意到了王明的异常与秦无月的反应，心中皆是一沉。
李一针擦了擦额头的汗，走上前来，仔细探查了一下王明的状况，叹了口气道：“他的神魂虽被强行唤醒，但受损太重，记忆必然会出现混乱、缺失，甚至是暂时的遗忘。尤其是近期遭受强烈冲击或与他自身执念关联极深的人与事，最易受到影响。这需要时间慢慢恢复，急不得。”
他看向神色各异的几女，又看了看依旧一脸茫然、试图努力回想什么的王明，摇了摇头：“他能醒来，已是侥天之幸。接下来，需以温和药力持续滋养神魂，稳固金丹，切不可再受刺激。至于记忆……顺其自然吧。”
说完，他走到一旁调息打坐，显然刚才的“九死还魂”之术，对他消耗也是极大。
洞府内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和沉重。
王明醒来的喜悦，被这记忆的缺失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看着围在床边的几位女子，眼神依旧困惑，努力地想要抓住脑海中那些破碎的、模糊的片段——青云山的云雾，寒潭的冰冷，秘境中的并肩，剑冢的论道，葬魔渊的毁灭之光……还有那一抹时而狡黠、时而决绝的……红色身影？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不断咳嗽、气息奄奄的黑衣女子，心中莫名地一阵抽痛，可那名字，那清晰的容颜，却如同隔着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睡了多久？”他放弃了徒劳的回忆，声音沙哑地问，试图理清现状。
“快一个月了。”陆雪琪简洁地回答。
一个月……王明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如同废墟般的状况，尤其是丹田处那布满裂痕、几乎感觉不到灵力流转的金丹，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修为……近乎全失了。
但他并未感到绝望。轮回传承赋予他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韧性。他能感觉到，识海中那点暗金的真灵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凝聚着，轮回印也在微微散发着暖意，守护着他最后的根基。
只要还活着，只要意识尚存，便有重来的希望。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洞内的众人，最后落在调息的李一针身上，虽然记忆混乱，但他本能地感觉到，是这位邋遢的老者救了他。
“多谢……前辈。”他艰难地开口。
李一针眼皮都没抬，只是哼了一声：“省点力气吧小子，先把你自己这副破烂身子养好再说谢不谢的。”
王明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尝试以微弱的意识，引导那几乎不存在的灵力，按照《轮回天经》的基础法门，进行最原始的周天运转。哪怕只能凝聚一丝，也是重建道基的开始。
看着他即便虚弱至此，依旧不曾放弃的模样，陆雪琪、苏雨柔眼中都闪过一丝敬佩与心疼。田灵儿则握紧了小拳头，暗暗为王明哥哥鼓劲。
而秦无月，在低头的阴影里，听着他那微弱却坚定的呼吸声，感受着他那份不屈的意志，心中那蚀骨的疼痛，似乎也稍微缓解了一丝。
他忘了她，没关系。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即是想不起来……那便……重新开始。
九死还魂，魂兮归来。道基虽毁，意志未灭。前路依旧漫漫，但希望的火种，已然在王明心中，在这小小的洞府内，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