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金属的冷硬感和某种特制医疗用品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苏晚的意识像是漂浮在温水里,上下沉浮。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她,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汇聚不起来。但她的感官却异常清晰。
她能感觉到直升机螺旋桨带来的规律震动,能感觉到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薄毯,还能感觉到自己正靠在一个坚实温热的源头。
那个源头,是薄靳寒。
她没有力气睁眼,但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根本无需用眼睛去看。
他坐在她身侧,一条手臂稳稳地护在她身后,让她可以安稳地靠着。另一只手,正拿着沾了温水的医用棉签,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清理着她脸上的狼狈。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气场截然相反的小心翼翼。
棉签擦过鼻翼,带走干涸的血迹。然后是脸颊,拭去灰尘与冷汗。
苏晚的睫毛颤了颤。
灵魂被撕扯的痛楚还残留着余韵,但此刻,一种更细微,更陌生的感觉,正从他指尖与她皮肤接触的地方,慢慢地渗透进来。
是痒,又不仅仅是痒。
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脏,让她本已疲惫到停摆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掉了一拍。
薄靳寒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那双深邃的凤眸里,风暴过后的沉寂之下,是压抑不住的心疼。
他处理完她脸上的血污,又拧开一瓶矿泉水,用棉签沾了水,小心地润湿她干裂起皮的嘴唇。
“老板,”A组组长在前面驾驶舱的位置,压低了声音,用通讯器报告,“我们已经脱离危险区域,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安全屋。”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没完全平复的震惊。
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瞥一眼后舱,看到那副景象,他都觉得自己像在看一部玄幻大片。
那个在法阵中心拥抱的画面,冲击力太强,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
薄靳寒“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疲惫。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将苏晚往自己怀里又揽了揽,调整了一个让她能更舒服的姿势,然后才抬起眼,看向窗外。
地面上,那个巨大的蓝色能量网络依旧在发光,像一道烙印在大地上的华丽伤痕,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机舱内所有的电子屏幕,包括驾驶台上的仪表盘,毫无征兆地同时闪烁了一下。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警报!警报!所有系统被未知信号入侵!”驾驶员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
A组组长立刻拔枪,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老板!有情况!”
薄靳寒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苏晚护得更紧,高大的身躯形成了一道绝对的屏障,将她完全遮挡在自己身后。
他的目光如利刃,扫过那些失灵的屏幕。
下一秒,所有的屏幕都停止了闪烁,统一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白色。
一个穿着得体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的影像,出现在了所有屏幕上。
他的背景是一片纯白,仿佛身处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空间。
男人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像是在观察实验数据一样,冷静,且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薄先生,顾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开口,声音通过机舱内的扬声器传来,清晰,平稳。
“基金会。”薄靳寒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他认得这个人。
“看来薄先生还记得我,”男人扶了扶眼镜,目光穿透屏幕,仿佛能直接看到机舱内的一切,“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基金会,对二位成功稳定了‘盖亚之心’的能量潮涌,表示祝贺。”
他的用词是“祝贺”,语气却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天气预报。
“你们的行为,确实阻止了一场区域性的生态灾难,也拯救了数以百万计的生命。作为‘守护者’,你们的资格,毋庸置疑。”
A组组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基金会?什么盖亚之心?什么守护者?
今天的信息量,已经严重超出了他大脑cpU的处理能力。
“收起你那套说辞。”薄靳寒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与警告,“如果不是你们故意泄露‘镇星’装置的坐标,试图加速能量爆发,根本不会到这个地步。”
屏幕里的男人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薄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和你们,只是在理念上存在分歧。”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于布道的口吻继续说道:“盖亚的意志正在苏醒,这是不可逆转的进化浪潮。每一次能量潮涌,都是一次筛选,一次淬炼。弱者被淘汰,强者则能适应,从而带领整个人类文明,迈向更高的维度。我们基金会的理念,是‘引导’这场进化,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固执地去‘守护’那个脆弱不堪的旧世界。”
“引导?”薄靳含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用无数人的生命作为代价的引导?”
“牺牲是必要的,薄先生。”男人平静地回答,“任何伟大的变革,都伴随着阵痛。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给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打了一剂强效止痛针。你们推迟了下一次阵痛的到来,但却无法根治疾病本身。”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薄靳寒怀里的苏晚身上。
“顾小姐的精神力天赋的确令人惊叹,与‘盖亚之心’的共鸣深度,远超我们的预期。但是,强行安抚并构筑稳定循环,对她自身的消耗也是巨大的。这是一种竭泽而渔的做法,不是吗?”
薄靳寒抱着苏晚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一股骇人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连前舱的A组组长都感觉后颈一凉,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
“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薄靳寒冷冷地说。
“的确。”男人点了点头,似乎也无意争辩,“事实会证明一切。今天,我们只是来确认结果,并告知二位一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
“根据我们的计算模型,下一次‘核心’进入活跃期,将在两年之后。地点,亚洲大陆板块。”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届时,是继续选择你们的‘守护’,还是认同我们的‘引导’,时间会给出答案。我们很期待,两年后与二位的再次交锋。”
话音落下,所有屏幕上的影像瞬间消失。
“滋——”
一声轻响后,机舱内所有的仪表盘和电子设备,全部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驾驶员检查了一下系统,声音发干地报告:“系统……系统恢复正常,未发现任何入侵痕迹。”
A组组长握着枪的手,渗出了一层冷汗。
刚才那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不同于老板那种实质性的杀气,而是一种更诡异,更非人的感觉。
机舱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薄靳寒才缓缓放松了自己紧绷的身体。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苏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清亮,显然,刚才的对话,她全都听见了。
四目相对。
他能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此刻紧绷的脸,和眼底深处尚未散去的阴霾。
她也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份不加掩饰的担忧,和一种让她心脏发紧的后怕。
“别怕。”薄靳寒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却依旧沙哑,“有我。”
简单的三个字。
却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挡住了所有风雨。
苏晚看着他,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挺直的鼻梁,和那双此刻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凤眸。
她想说点什么。
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动了动被他润湿过的嘴唇,然后,用尽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气,抬起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轻轻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一个很轻,很微弱的动作。
却让薄靳寒整个身体都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衣服的、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手,再抬眼,对上她那双清澈又带着依赖的眼睛。
那颗刚刚因为“基金会”而变得冰冷坚硬的心脏,在这一刻,被这只小手,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攥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情绪,从心脏的位置,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她那只冰凉的小手,连同他胸前的衣料一起,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干燥,温暖,带着粗粝的薄茧,和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做出一个无声的承诺。
苏晚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动作,忽然觉得,灵魂深处那些残留的剧痛,似乎在这一刻,都被他指腹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彻底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