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只安身形如鬼魅般显现于冰窟外室,素白法衣在明珠光晕下流转着清冷辉光,与他此刻的眼神一般无二。
他并未多看那被他无形气机压制的万药宗女修芷兰,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眼神尚在挣扎茫然的赵明。
“赵明。”
祝只安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寒意,瞬间将周遭那甜腻异香冲散了几分,“看看你此刻模样,可还对得起执法堂青白袍服,对得起凌霜长老平日教诲?”
赵明浑身一颤,涣散的眼神聚焦了一瞬,落在自己依旧保持着前倾姿态、险些搂抱住芷兰的身体上。
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羞惭与残余的狂热交织,使得他面容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我……我……”
“不必看他!”
被禁锢的芷兰强忍着经脉刺痛,尖声叫道,试图转移注意,“你是何人?敢坏我万药宗好事!可知我宗云……”
“聒噪。”
祝只安甚至未曾转头,只袖袍微拂,一股更精纯冰冷的无形之力如枷锁般套上芷兰脖颈,将她后续的话语与呼吸一同扼住,只剩下面色涨红、徒劳挣扎的份。
他再次看向赵明,语气平铺直叙,却字字敲在对方心坎:“情蛊蚀魂,迷心乱性。你灵台情丝已深种,若非凌霜察觉你近日行踪有异,托我前来,不出一月,你便彻底沦为只知情爱、忘却大道的傀儡,甚至……挥剑指向同门。”
“凌师姐……”
赵明眼中挣扎更甚,凌霜那张素来冷峻却公正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伴随而来的是无数个在执法堂秉烛夜读门规、并肩追缉邪修的日夜。
他猛地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低吼,“不!我不想!可我控制不住……芷兰她……”
“她如何?”
祝只安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让赵明几乎瘫软在地,“她予你的,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你之所感,并非真情,而是受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之舞。”
他指尖再次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无情剑意,这一次,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探向赵明灵台处那些疯狂扭动的粉色情丝,试图在不伤及其根本的情况下,将其暂时隔绝。
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控制力。
祝只安眼神专注,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幕久远画面——那是数百年前的下界,筑基期的他,与当时尚是少女的凌霜,一同追捕一名擅长幻术的魔修。
彼时,他也曾因经验不足,险些被幻象所迷,是凌霜毫不犹豫地挥剑斩断袭向他的幻影,代价是她持剑的右臂被魔气侵蚀,虽经救治,却留下了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的旧伤,以及后来不得不换上的、由万年寒玉与星辰铁炼制的义肢。
那份毫不犹豫的守护,与眼前这因私情而险些背弃宗门、背弃自身信念的赵明,形成了何其讽刺的对比。
无情道心微澜,旋即平复,过往种种,皆为今日镜鉴。
……
剑宗仙府,林澈并未直接前往天机阁,而是先回了自己在剑修堂后山的居所——“听竹小苑”。
小苑如其名,位于一片苍翠欲滴的灵竹林中,几间白墙青瓦的雅舍,檐下挂着几串风铃,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与竹叶沙沙声相应和,显得格外清幽。
此处与他平日执教时展现的沉稳威严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闲适与私密。
他步入书房,室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书架,临窗处设一矮榻,榻上小几摆放着一套素白茶具。
墙上唯一装饰,是一幅墨迹已有些年头的字,上书“剑心通明”四字,笔力遒劲,正是其师尘尊仙在他晋升元婴时所赠。
林澈于矮榻上盘膝坐下,并未急于联系苏清瑶,而是先取出一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的“静心符”拍在额间,闭目调息。
处理周辰之事,看似简单,实则勾起了他一些不愿多忆的过往。
他也是从中品灵根一步步苦修上来的,太明白那种看着同门天才一日千里,而自己拼尽全力却进展缓慢的焦灼与无力。
当年,若非师尊不弃,师兄祝只安虽寡言,却在他几次冲击瓶颈失败、心灰意冷时,默默将自身对剑道的感悟刻录成玉简放在他门口,他或许……也未必能把持得住,不去寻求那些看似便捷的“外力”。
只是,他选择的“外力”,是更疯狂的压榨自身潜力,是无数个不眠不休的练剑之夜。
而周辰他们,面对的却是万药宗精心编织的、更具诱惑力的陷阱。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取出那枚刻有星纹的传音玉,注入一丝仙元。
不多时,玉符上光华流转,凝聚成一道略显虚幻、却依旧能窥见其清雅姿容的女子身影,正是苏清瑶。
她似乎身处一间布满星辰轨迹与巨大水镜的密室,脸色比前次见面时更显苍白,连眼底都带着淡淡的青黑,唯有那双天生“天眼”,依旧清澈睿智,此刻带着些许询问看向林澈。
“林师兄?”
苏清瑶的声音透过传音玉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温和,“此时寻我,可是剑宗那边有何发现?”
“苏师妹,”林澈看着她疲惫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放缓,“打扰你推演了。确有一事,关于万药宗‘迷心丹’——或者他们对外宣称的‘凝碧丹’,已在剑宗低阶弟子中悄然流传。”
他简要将周辰之事说了一遍,末了沉声道:“此丹流传速度超出预期,且目标明确,直指心志不坚、急于求成的年轻弟子。我怀疑,这并非孤立事件,或许与其他仙门情况类似。不知天机阁近来,可有关注各派低阶弟子动向?或有……更早的线索?”
苏清瑶闻言,秀眉紧锁,沉吟片刻,方道:“不瞒林师兄,天机阁近日确在整理各方情报。据零星反馈,近半年来,不止剑宗,如‘流云仙宗’、‘青霞观’等几家规模稍逊的仙门,也偶有弟子心性大变、修为骤降或做出悖逆之举的传闻,只是此前皆被归咎于个人心魔或修炼不慎……”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推演过度后的痛色,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才继续道:“如今串联起来,恐怕背后皆有万药宗手段的影子。他们此举,像是在……悄然腐蚀各派根基,培养日后或可用的‘暗棋’。”
林澈心中一凛,这与他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看来,云尊仙所图非小。不仅针对高层,连幼苗亦不放过。”
“是啊……”
苏清瑶轻叹一声,声音更显虚弱,“只是其行事极为隐秘,每次线索将将浮现,便似被无形之手掐断。我连日推演,亦难窥全貌,反而……”
她话未说完,便是一阵低咳。
林澈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中那根弦被轻轻拨动,想起下界时,那次她被数名邪修围攻,虽凭借天眼与阵法周旋,却已灵力耗尽,险象环生。
他恰好路过,原本只想暗中护她安全离开,却在看到她苍白却倔强的侧脸时,鬼使神差地现身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那时她便也是如此,明明已至极限,却仍不肯示弱。
“师妹,”林澈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天机推演虽重要,亦需顾及自身。我知你心系仙界安宁,但若损耗过度,反而不美。我这边新得了一些‘养神芝’,稍后便让弟子送至天机阁。”
苏清瑶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光幕中林澈那张总是沉稳肃然的面庞,此刻却清晰地映出了一抹担忧。
她冰雪聪明,岂会感知不到这份默默守护?
只是……她目光微黯,旋即展颜一笑,如清莲初绽,带着疏离的礼貌:“多谢林师兄挂心,清瑶自有分寸。养神芝珍贵,师兄还是留以自用或以备不时之需。关于万药宗之事,若有新发现,我定第一时间告知师兄。”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再次将交谈拉回公事。
林澈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点头道:“好,那便有劳师妹。你也……多加小心。”
传讯结束,星纹玉符光芒敛去。
林澈独坐榻上,窗外竹影摇曳,映在他沉静的眸中,明明灭灭。
他摩挲着玉符,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界限,或许早已注定,难以逾越,亦不应逾越。
而在极北冰原那幽深的洞窟内,祝只安指尖的无情剑意已如抽丝剥茧般,暂时将赵明灵台处最活跃的几根情丝隔绝开来。
赵明眼中的狂热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后怕与深入骨髓的羞愧,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不住地喃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祝只安收回手,神情并无半分动容,只淡淡道:“知错是第一步。能否拔除蛊毒,重铸道心,看你自身造化。”
他目光转向一旁面如死灰的芷兰,“现在,该说说你,以及你背后那位‘云尊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