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城事了后的第三日,晚霞如织,将剑宗仙府坐落的山脉染上一层暖金色。
祝只安暂居的“静心苑”内室,陈设简朴,一桌一椅皆由蕴含静心宁神效用的“沉水木”打造,窗外几竿翠竹随风轻曳,沙沙作响。
他指尖正拂过腰间“规尺剑”冰凉的剑鞘,昨日凌霜带来的那缕情蛊残痕,以及北方天际那丝若有若无的污秽感应,如同细微的毛刺,嵌在他无情道心凝就的明镜之上,虽未动摇根本,却提示着阴影未散。
“师叔。”
苑外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唤。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李青快步走入,他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恭敬地双手奉上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万药仙宗遣使者送来请柬,邀您赴十日后的‘千丹盛会’。”
祝只安接过玉简,仙元微触,玉简便投射出洋洋洒洒的金色文字,无非是宣扬万药仙宗炼丹之术玄妙,新得奇丹若干,诚邀各界仙友共鉴,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落款是万药仙宗宗主,顾言。
“顾言……”祝只安眸光微敛。
此人他略有耳闻,资质寻常,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在短短数千年内攀升至太乙金仙,坐上万药宗宗主之位。
如今云尊仙刚伏诛,与其关联最深的万药宗便如此高调举办丹会?
“师叔,可要回绝?”
李青见祝只安沉吟,便询问道。
他深知这位师叔不喜喧闹,更不喜与这些大宗门虚与委蛇。
“不必。”
祝只安收起玉简,“回复使者,届时我会前往。”
李青虽有些意外,但仍立刻领命:“是,弟子这便去回复。”
他行礼后退出静心苑,心下暗忖,师叔行事必有深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机阁设在仙界中域的“流云仙城”据点——一座高达九层、雕梁画栋的“观星阁”顶楼。
苏清瑶也收到了一份同样精美的请柬。
她坐于铺着软缎的窗边,纤细指尖按在微微发烫的太阳穴上,连日的推演耗神不少。
她对面的林澈,今日未着长老袍服,仅一身玄色常服,更显肩宽腰窄,他默默将一杯温热的、用“紫苏花”泡制的凝神茶推到她手边。
“千丹盛会……”苏清瑶放下请柬,眉心微蹙,天生灵觉让她对“万药宗”三字本能警惕,“林师兄,你觉得此会当真只为展示丹药?”
林澈沉稳道:“云尊仙陨落,万药宗亟需重塑形象,举办丹会确是常理。但时机过于巧合。”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瑶,“你脸色不佳,可是又强行推演了?”
苏清瑶轻轻摇头,不欲多言,只道:“我总觉得不安。祝师兄那边……”
“只安师弟既接下请柬,必有考量。”
林澈语气肯定,他对祝只安的判断向来信任,“我陪你同去。”
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理所当然。
苏清瑶抬眼看他,触及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此刻清晰的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以及那深藏其下的、不容错辨的关切,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丝微澜。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与此同时,万兽谷边缘营地。
篝火再次燃起,驱散着深秋晚间的寒意。
墨渊检查完最后一只受伤灵兽的情况,回到火堆旁。
那名丹宗女修周芸,正小心地扶着她师兄李铭,给他喂服调息的丹药。
李铭的脸色已好了许多,看向周芸时,眼神温和。
“墨谷主,”周芸见墨渊回来,连忙起身,再次道谢,“多谢您赠药,师兄已无大碍。”
墨渊摆了摆手,目光掠过李铭紧握在手中的那枚劣质护身符,又看了看周芸因忙碌而微红的脸颊,忽然开口:“你二人,日后有何打算?”
周芸与李铭对视一眼,李铭挣扎着想站起回话,被墨渊眼神制止。
周芸低声道:“此次历练变故,宗门传讯令我等先行返回。待师兄伤再好些,我们便动身回丹宗。”
墨渊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世间缘分,有深有浅,能于危难中相互扶持,已属难得。
他挥袖将一枚兽纹木牌和一个小玉瓶推到周芸面前:“木牌可助你二人平安穿过万兽谷外围。瓶中是‘五行花’炼制的丹药,于他伤势有益。”
周芸和李铭皆是感激不尽。火光跳跃,映照着这对劫后余生的年轻修士,情愫在细微的关怀与对视间静静流淌。
夜色渐浓,仙界某处隐秘的山谷。
这里灵气稀薄,怪石嶙峋,与仙家福地截然不同。
山谷深处,一个临时开辟的洞府内,邪修刘宇盘坐在一块冰冷的青石上,周身血气翻涌,正在炼化今日刚从一处荒废村落掠夺来的生魂。
他身前,一枚黑色的传讯符静静悬浮,符文中散发着与那骸骨宫殿同源的污秽气息。
“千丹盛会……祝只安也会去……”刘宇舔了舔嘴唇,眼中血光闪烁,“万俟寒大人麾下那位的意思,是让咱们去给这位上神添点堵。傅恒和顾哲言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仙界太平静了确实无趣。正好,借此盛会,也让那些自诩正道的仙修们,尝尝‘情’字之苦的滋味,想必那云尊仙残留的‘情执念’,会是很不错的引子……”
洞府外,夜枭啼鸣,掠过荒凉的山脊,带来不祥的预兆。
而在静心苑内,祝只安已将那枚丹会请柬置于一旁。
他行至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天际无星无月,唯有浓云如墨。
他指节轻轻叩击着窗棂,发出规律的轻响。
万药宗、丹会、顾言、失踪的情念本源、北方隐约的污秽感、还有凌霜带回的情蛊残痕……诸多线索,看似杂乱,却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着,隐隐指向某个尚未浮出水面的阴谋。
这场千丹盛会,恐怕并非品丹论道那般简单。或许,正是看清迷雾背后真相的一个契机。
他需要亲自去一趟。
不仅是为了探查万药宗的虚实,更是为了印证心中那个关于“执念”与“心劫”的猜想。
云尊仙虽死,但其道统遗毒,以及那可能存在的、更深的黑暗,仍需警惕。
晚风带着凉意卷入室内,吹动他月白的衣袂,猎猎作响。
规尺剑在他腰间,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吟,似在回应主人心中渐起的微澜。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