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白取心指着的青年,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成为全场的焦点。
他愣在原地,谈兵队另外四人投来的目光,混杂着疑惑与不悦。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队长赵长隐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笑得人心里发毛的瘦高个。
结结巴巴地小声回道:“我……我叫王成武。”
“王成武。”
声音小得像蚊子,淹没在试炼场巨大的空间里。
白取心在嘴里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还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好名字,我记住了。”
赵长隐的肺都快气炸了。
这算什么?阵前策反?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羞辱?
场外的洛冰,黛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不知道白取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知道,夜长梦多。
赵长隐此人虽然狂傲,但出身六大家族,谁知道他有没有藏着什么后手。
拖下去,绝无好处。
“取心,”洛冰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清晰地落入白取心的耳中。
“速战速决。”
“好嘞。”
白取心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像是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漠然。
那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
“也是,还要回去找老大呢。”
他嘟囔了一句,终于将目光从王成武身上挪开,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赵长隐。
下一刻,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息。
从他那瘦削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轰——!
一尊巨大到几乎要撑破试炼场穹顶的魔神虚影,在他身后拔地而起。
那虚影身披玄色重甲,甲胄上似乎还有血色在流动。
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一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情感。
有的,只是纯粹的、极致的杀戮。
尸山血海仿佛在他的脚下凝聚成了实质。
无穷无尽的哀嚎与怨念,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缠绕在他周身。
整个试炼场的光线,在这一瞬间都黯淡了下去。
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
一股浓郁的、仿佛能把人溺毙的血腥味,弥漫在每一个人的鼻尖。
“那……那是什么……”
“是【白起】!我想起来了!”
“开学那天在东广场,就是他!”
“杀神……是真正的杀神……”
观众席上,尤其是那些经历见过【白起】出现的的新生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们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尖叫声冲出喉咙。
那份被遗忘的恐惧,如同沉渣泛起,再次扼住了他们的心脏。
那些“反秦联盟”的横幅,此刻显得无比滑稽可笑。
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现在缩在座位上,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赵长隐身旁的几个队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尊魔神虚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魂力都运转不畅。
而作为焦点的赵长隐,反应最为剧烈。
在【白起】天魂现身的那一刹那。
他身后的【赵括】虚影,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倨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一股源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宿命压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不可能!
他怎么会觉醒了【白起】?!
赵长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见到【白起】之前,他并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见到之后,他便“感受”到了!
那是宿命!
稷下学宫,静思园。
祭酒孙清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着投影画面中那尊顶天立地的杀神虚影,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知道陆禾的队伍里有个觉醒了【白起】的。
却没想到,恐怖如斯!
……
试炼场中。
白取心抬起眼皮,看着对面那个脸色煞白的赵长隐,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就这?”
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然后对着几人,缓缓握拳。
“一阶技能——【长平血河】。”
声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
坚硬的岩石地面,迅速化作一片暗红色的泥沼。
粘稠的“血液”从地底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天空不再是晨曦的淡金色,而是被一种不祥的、死寂的暗红色所笼罩。
数不清的残破旗帜、断裂的兵戈,从血色泥沼中浮现。
更可怕的是声音。
“还我命来……”
“好冷……我好冷啊……”
“娘,我想回家……”
四十万亡魂的呢喃、哭泣、诅咒,从四面八方传来。
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着你的灵魂,要将你一同拖入这无边地狱。
这不是幻觉!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刺骨的阴寒,听到了那仿佛能钻进骨髓里的哀嚎。
实力稍弱的观众,已经面色发青,几欲作呕。
而身处战场中心的谈兵队五人,所承受的压力更是恐怖了千百倍。
那四个队员的天魂虚影,在血河领域展开的瞬间,就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万丈泥潭。
每呼吸一口,灌入肺里的都是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但最痛苦的,是赵长隐。
他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远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那片他最不愿回忆的古战场。
无数双空洞的、流着血泪的眼睛,从血河之下死死地盯着他。
那些面孔,全都穿着赵国的军服。
“将军……为何要主动出击!”
“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你害死了我们四十万弟兄!”
“赵括!赵括!你不得好死!”
那些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灵魂里炸响。
他身后那尊【赵括】的天魂虚影,手中的竹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虚影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整个身体都在飞速地变得透明。
“不……不是我!不是我!”
赵长隐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拼命地摇晃着,仿佛想把那些声音甩出去。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在学宫里建立的威望。
在这一刻,被那片血色的河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个被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名字。
和一个被钉死在灵魂深处的……
败者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