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北玄低沉的嗓音,裹挟着不容置喙的霸道暖意,清晰地钻进戚清辞的耳中。
“还想唱什么曲子,给朕听?”
戚清辞还僵在他怀里。
整个人像被雷劈过的朽木,外焦里嫩,魂飞天外。
耳边不断回响着那句宠溺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问话。
大脑,彻底死机。
【唱?唱你奶奶个腿儿!老子刚刚差点以为你要把我丢出去喂狗了!】
【你这变脸速度比川剧变脸还快!刚才那个眼神能把人凌迟的活阎王是谁?现在搁这儿装什么情深似海的绝世情圣!今年的奥斯卡影帝没你我不看!】
【还唱什么?《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够不够劲?要不我给你来一段freestyle,主题就是《求求皇帝快松手,我的清白要没有》?!】
戚清辞内心疯狂输出,靠着晏北玄悄悄竖起了国际友好手势,来宣泄不满。
他脸上却是一副惊吓过度,神魂未定的呆滞模样。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惊魂未定的水汽,如同被暴雨打湿的蝶翼,脆弱得能让铁石心肠都软成一滩春水。
晏北玄“听”着他心里那生龙活虎的叫骂,再对比眼前这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心底因王正而起的那点暴戾阴云,彻底烟消云散。
他就爱这样。
爱极了将这个满身是刺、口是心非的小骗子,严严实实护在自己羽翼下的滋味。替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再悠闲地欣赏他表里不一的精彩表演。
这比批阅一万本歌功颂德的奏折,有意思多了。
“怎么,吓得唱不出了?”晏北玄的拇指在他肩上打着圈,一下又一下,带着不容抗拒的安抚意味。
“那就不唱了。”
他松开手臂,却没让戚清辞就此脱身,而是顺势牵住了他的手,拉着人重新在书桌边上的软榻上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像他们已经做过千百遍。
戚清辞的手被那只温热干燥的大掌握住,本能地抽了一下。
没抽动。那只手像铁烙的一般,甚至还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抬眼,正对上晏北玄已经坐回御案后的侧脸。男人已经重新拿起了那支被他捏出裂纹的朱笔,摆出了一副要继续为国为民奋斗的架势。
可那只牵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于是,御书房里出现了极其诡异且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大晏王朝至高无上的君主,一手持笔,朱批点过万里江山。
另一手,却跨越着御案的距离,牢牢牵着他传说中的“枕边近臣”,像在牵着一只家养的,稍不留神就会炸毛跑掉的矜贵小猫。
被当成猫的戚清辞,浑身针扎似的难受。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边上肃立的萧烈那如同见了鬼的目光,不远处侍奉的小德子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还有那些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的宫人们。
那一道道震惊、错愕、骇然的目光,全汇聚成了探照灯,死死地打在他俩交握的手上。
尤其是最熟悉晏北玄的萧烈,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出现了裂痕,握着刀柄的手都紧了三分,在极力消化眼前这超出他认知的一幕。
戚清辞悄悄缩了缩自己的手,结果反而被握的更紧。
【……这他妈算什么事?封建王朝版办公室强制爱?】
【狗皇帝,你脸皮是城墙拐角加厚层做的吧!我还要脸呢!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王正那老头要是没被拖走,看见这一幕,怕不是要当场气得原地飞升,化作一道青烟,从此成为御书房的常驻地缚灵,天天在你耳边循环播放祖宗家法!】
晏北玄握着笔的手,极轻微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着戚清辞那张绷得紧紧,写满了“非礼勿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唇角无声地扬起。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让这宫里宫外,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戚清辞,是他晏北玄罩着的人。谁敢非议,谁敢动他,就是与他晏北玄为敌。
“手这么凉。”晏北玄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殿内所有竖着耳朵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德子,手炉。”
小德子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角落里捧出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手炉,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迈着小碎步递了过来,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我的天爷!陛下这棵万年铁树,是开了朵霸王花啊!这哪是近臣,这分明是祖宗!
往后见了戚大人,得当活菩萨供着!
晏北玄接过,没等戚清辞反应,便直接将那暖烘烘的手炉,塞进了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里。
“捂着。”两个字,言简意赅,却带着命令的绝对分量。
戚清辞捧着入手温热的手炉,再看看自己被铁钳似的攥住的另一只手,彻底没了挣扎的心思。
【行吧,你是皇帝你牛逼。】
【不就是陪你演戏吗?谁怕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带薪摸鱼,近距离观赏封建帝王行为艺术了。】
想通了这一点,戚清辞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松僵硬的身体,干脆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一手捂着手炉,一手被皇帝“远程办公”牵着,百无聊赖地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御书房的陈设。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的职业病又犯了,又想找茬了。
来都来了,那就挣点小积分吧,天天这个几个来回刷,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不说了,开喷!
【啧啧,这品味,真是土得惊天动地,丑得惨绝人寰。】
【整个御书房,不是描金就是暗黑,墙上挂着猛虎下山,多宝格里摆着玉麒麟,连个笔筒都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有皇位要继承是吧?这审美简直是KtV豪华包厢风,就差个果盘和骰子了。】
【这股浓郁的暴发户气质,简直扑面而来。俗,俗不可耐!】
【这审美,放我那个时代,就是那种喜欢在车里挂一串巨大佛珠,方向盘上套个豹纹毛绒套,车屁股上贴个‘新手上路,保持距离’,再把土嗨dJ开到最大音量的油腻中年男!我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正在批阅奏折的晏北玄,手背上青筋又一次不受控地跳了跳。他握着朱笔的力道骤然收紧,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油腻……中年男?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五,正值鼎盛之年!
那句“豹纹毛绒套”和“土嗨dJ”是什么鬼东西?他听不懂,但直觉告诉他,那绝不是什么好话!
晏北玄阖了阖眼,强迫自己忽略脑子里那些夹杂着古怪词汇的诽谤,以及一幅他身穿龙袍、头戴豹纹方向盘套、胸挂大佛珠的诡异画像。那画面太过具体,以至于他手腕都微微一抖,险些在奏折上画出一道墨痕。
晏北玄告诉自己,现在是他要小骗子接受这份感情,所以得顺着他,得宠着他。
然而,戚清辞的吐槽,还在高强度输出。
【这采光也烂得一塌糊涂。窗户开那么丁点大,是怕刺客顺着阳光爬进来吗?大白天的还得点这么多灯,又费蜡又伤眼。】
【还有这布局,御案摆在正中间,后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前面一大片空地,毫无隐私可言。我要是在这里办公,不出三天就得幽闭恐惧症加广场恐惧症。】
【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分明就是个装修豪华、安保顶级的办公监狱!】
办公……监狱?
晏北玄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每日殚精竭虑,处理国之大事的庄严之地,在这小骗子嘴里,就成了这个?
也...也没那么难看吧?
忍耐,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啪。”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那支本就被捏出裂纹的朱笔,终于不堪重负,在帝王无意识收紧的指力下,从中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