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州的天空,在经历了一段极其压抑和动荡的日子后,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时刻。凌越那份沾着矿工血泪、承载着滔天民怨的奏章,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携带着万钧雷霆,直抵紫禁城。
奏章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涉及的金额巨大、手段酷烈、人命关天,且直接指向了司礼监权重太监和神秘的海外势力,甚至隐隐牵扯到军械禁物,根本无法被任何中间环节压下,直接被呈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据说,皇帝览奏后,震怒异常,当场摔碎了心爱的玉镇纸!朝堂之上,更是引发了轩然大波。清流言官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上疏,要求严查严办,彻查到底。与徐公公有隙的朝臣和勋贵也趁机发难。纵然徐公公一党在宫内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但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和汹涌的舆情面前,也难以一手遮天。
皇帝的旨意很快下达:着锦衣卫缇骑火速前往处州,押解所有涉案人犯进京,所有案卷证物一并封存带入京师,由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审!浙江巡抚全力协助,务必确保人犯、证物万无一失!
这一日,处州矿场旌旗招展,甲胄森然。来自京师的锦衣卫缇骑,与浙江巡抚标营的精锐,共同封锁了矿区所有要道,气氛肃杀无比。
凌越率领秦虎、王砚、张参将等人,早已将一干人犯提出,验明正身,并将所有证物——苏季康的笔记本、注液锥、蚀岩水残屑、真假账册、李贵的秘密记录、万民书、以及厚厚一沓按满手印的供词——分门别类,装箱贴封。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验看了朝廷文书和凌越移交的案卷清单,看着那琳琅满目、铁证如山的物证,以及面如死灰的潘世仁、眼神怨毒却难掩恐惧的苏季康、以及李贵等一众帮凶,即便见惯了风浪,也不禁为之动容。
“凌大人办案,果然雷厉风行,铁证如山!佩服!”锦衣卫千户对着凌越,难得地抱拳,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的敬意。此案之复杂,对手之凶悍,凌越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查个水落石出,并顶住压力稳住局面,其能力与胆魄,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凌越还礼,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只是可怜了那些枉死的矿工和他们的家小。如今,总算能给他们一个初步的交代了。后续,还需仰仗诸位大人,还世间一个公道。”
“凌大人放心,圣意已决,此案必会水落石出,恶人必受严惩!”锦衣卫千户郑重道。
交接手续繁琐而严谨。每一名人犯都被戴上重枷镣铐,由锦衣卫和官兵双重看管。每一箱证物都贴上封条,登记造册,专人押运。
当潘世仁被拖出囚室时,他已彻底崩溃,如同一滩烂泥,需要两名军士架着才能行走,口中兀自喃喃着“悔不当初”、“求皇上开恩”。
而苏季康,虽面无人色,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在被推上囚车时,猛地回头,死死盯住凌越,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丝诡异的疯狂,嘶声道:“凌越!你别得意!‘老先生’……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在下面……等着你!”
凌越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苏季康,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是想想,到了阴曹地府,有何面目去见那些被你害死的矿工吧!”
囚车辚辚,在重兵押送下,缓缓驶离了这片浸满血泪的矿山。等待他们的,将是京师的审判和律法的严惩。
望着远去的囚车队伍,凌越久久伫立,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处州一案,至此,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主要的案犯落网,罪行揭露,冤情得雪。
但他深知,这远非终点。
苏季康临行前的诅咒,并非完全是虚张声势。“老先生”依然隐藏在迷雾之后,其庞大的势力网络绝非处州一隅。徐公公在宫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此次虽断其一臂,但能否借此将其彻底扳倒,仍是未知之数。皇帝的态度固然重要,但朝堂博弈,错综复杂,最终结果难料。
而且,那神秘的“墨晶石”究竟流向何方?作何用途?“无敌舰队”的野心是真是假?与海外哪些势力有所勾连?这些疑问,都随着苏季康的被押解进京,而暂时成了悬案。
“大人,辛苦了。”王砚走到凌越身边,轻声道。他看着凌越眉宇间的倦色,深知这几个月的殚精竭虑、生死博弈,消耗有多大。
秦虎也凑过来,狠狠啐了一口:“总算把这帮杂碎送走了!就是便宜了京城里那个没卵子的老阉狗!”
凌越摇摇头:“徐公公……未必会倒。即便倒,也非一日之功。此次能斩断他在处州的触手,将其罪证公之于天下,已是不易。剩下的,需要朝堂之上的角力和陛下的圣心独断了。”
他转身,看向那片依旧残留着坍塌痕迹的矿山,以及远处渐渐聚集起来、默默注视着囚车离去的矿工和家属们。
凌越整理了一下衣冠,向着那些百姓,深深作了一揖。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许多人慌忙跪下还礼。
“乡亲们!”凌越朗声道,“罪魁祸首已然伏法,押解进京等候审判!处州银场之冤,已然上达天听!本官承诺你们的事,做到了第一步!后续朝廷必有公断和抚恤!望大家保重身体,重整家园!朝廷,绝不会抛弃它的子民!”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压抑的哭泣和如释重负的叹息。许多人朝着京师的方向磕头,高呼“皇上万岁”、“青天老爷万岁”。
民心稍安,但创伤的愈合,需要更长的时间。
处理完后续的交接事宜,安排张参将继续留守矿区维持秩序、等待朝廷新的任命后,凌越终于得以返回他在丽水县的临时行辕。
回到略显冷清的行辕,卸下一身沉重的甲胄和官服,凌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袭来。但他还不能完全休息。
“王先生,我们那份关于‘墨晶石’和海外关联的密折,是单独递上去的吧?”凌越问道。
“大人放心,是按您的吩咐,通过巡抚大人的秘密渠道直接呈送御前的,未经过通政司,内容也只有摘要,未附详细证据。”王砚答道。
“嗯。”凌越点点头。苏季康和主要物证被押送京师,关于“老先生”和海外势力的核心秘密,他必须留下副本和更详细的思路,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也避免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们也该准备一下,返回杭州了。”凌越看着窗外,“处州的案子暂时了结,但更大的风暴,恐怕还在后面。我们需要尽快向巡抚大人详细禀明一切,并……等待京城的消息。”
他知道,返回杭州,并非意味着休息。而是要将处州的战场,转移到更加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
处州矿难的尘埃渐渐落下,但矿渊之下的哀歌,却化作了敲响的战鼓,余音袅袅,预示着更加宏大和凶险的对决,即将来临。
而凌越,这位按察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那最终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