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金陵梧桐,枝叶簌簌作响,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无声的讯息。
伪新闻署的密令如同黑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飞入城内各大报社主编的案头,命令他们明日用头版头条,刊登一则由伪政府精心炮制的重磅新闻。
翌日清晨,金陵城从沉睡中苏醒,街头巷尾的报童挥舞着散发油墨香的报纸,声嘶力竭地叫卖着:“号外!号外!政府将办国民医魂盛典,表彰国医栋梁!”
无数双眼睛被那醒目的大标题所吸引。
公告上赫然宣称,为弘扬传统医学,将于明春举行“首届国民医魂盛典”,隆重表彰三位在“医疗新政”中做出杰出贡献的医者楷模。
这三人的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一位是失踪多年、被誉为“南派圣手”的国医大师;一位是在战地救死扶伤、事迹感人的神秘女医;而最令人瞩目的,是第三个名字——药王宗新一代掌门,白桃。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白桃的名字,在金陵城中早已是传奇,此刻被伪政府高高捧起,瞬间成为全城议论的焦点。
白公馆内,白桃将报纸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划过自己被铅字印出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要给我一顶假帽子,让我替他们戴罪立功。”她声音清冽,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锐利,“这是‘丙八计划’的最后一搏。既然篡改典籍不成,就转而收编活着的传承符号,通过一场盛大的社会性承认,将他们编造的伪传承彻底合法化。”
壁炉里的火光映在她沉静的脸上,跳跃不定。
陆九坐在一旁,正用小刀细致地修剪着指甲,闻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最毒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国医大师和战地女医,都是民间有口皆碑的人物,虽然早已下落不明,但名声尚在。把你和他们捆绑在一起,就是想用他们的‘真’,来掩盖你的‘假’。”
刚刚从苏北秘密潜回金陵的周砚,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他翻阅着堆积如山的资料,沉声道:“师姐,陆先生,我查过‘影桥残档’,敌人的文化渗透计划中,有一个最终阶段被称为‘归名协议’。核心就是通过官方授勋,强行定义传承者的身份,一旦我们出面否认,他们会立刻将我们打为‘背弃传统’的叛徒;如果我们接受,就等于承认了他们伪政权的合法性。这是一个阳谋。”
白桃缓缓点头,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所以,我们既不否认,也不回应。”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让‘白桃’这个名字,彻底悬空。让他们搭好的戏台,找不到主角。”
陆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与白桃对视一眼,两人瞬间心领神会。
他笑了笑:“好啊,他们要找演员,我就给他们送去。只不过,是演技拙劣的演员。”一个名为“双影登场”的计策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计划缜密而大胆。
三日后,在金陵最负盛名的茶楼“闻香阁”,一位自称刚刚归隐复出的“南派圣手”举办了一场义诊。
老人仙风道骨,谈吐不凡,引来无数市民求医问药。
然而,几位懂行的老中医却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只见那“大师”为一位病人诊脉时,竟堂而皇之地用左手去压病人的右寸口。
这违背“男左女右,气血异路”诊法常识的荒唐一幕,让明眼人当场变了脸色。
风波未平,又过两日,一家外国教会医院突然召开记者会,一位蒙着面纱的“战地女医”声泪俱下地讲述着自己在前线炮火中抢救伤员的经历。
她的故事催人泪下,但一位细心的记者却在提问环节敏锐地指出,她口中反复提及的一种特效抗生素,根据西方的医学期刊记录,直到1944年才被成功研发出来,她是如何在两年前的战场上使用的?
“女医”顿时语塞,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这两个由陆九易容扮演的“楷模”,刻意露出的破绽,经由周砚早已安插好的眼线在茶馆、街巷、报社悄然散布,迅速发酵成席卷全城的舆论风暴。
市民们议论纷纷:“怎么回事?这些政府表彰的‘楷模’,怎么连最基本的医理都说不清?”“是啊,一个诊脉都诊反了,另一个编故事都编不圆!”对“国民医魂奖”的质疑声浪,一时间盖过了最初的赞誉。
就在外界风雨飘摇之际,白桃却选择了彻底的沉寂。
她将自己关进了白家宗祠的地下暗室,依照药王宗《辅音篇·静室章》的记载,行“守神术”。
暗室中,不见一丝光亮。
她耳塞用蝉蜕粉末特制的“闭聪丸”,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双目覆上以黑桑皮浸泡药汁后制成的蒙布,屏蔽了所有视觉干扰。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她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只凭着悠长绵延的呼吸,感知着周遭最细微的能量波动。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六个时辰,或许是七个时辰,在她心神空明如镜的刹那,一丝极细、极淡的檀香,毫无征兆地飘入鼻端。
白桃的心猛地一凛。
这香气,她再熟悉不过——与当年在清凉山地下中枢,敌人用以迷惑心神的迷魂香同源!
香气若有若无,如游丝般在空气中盘旋。
她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入定的姿态,但意识却高度警觉起来。
她凝神细辨,发现这香气的浓度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着微妙的起伏节奏。
她以左手指尖在右膝上,随着香气起伏的节拍,轻轻敲击,如译电员般默记着这无声的密码。
长、短、长长、短……一段摩斯码式的节拍在她的指尖下被完整地复刻出来。
当最后一个节拍落下,白桃在心中将之译出,瞳孔骤然收缩——“兑庭未灭,光声将启。”
兑庭!
那是八卦宝藏图中,代表西方的最后据点。
敌人并未被彻底剿灭,他们仍在暗中运作!
“光声将启”,这显然是指某种利用光影和声音发动的终极攻击。
他们放出那两个拙劣的假“楷模”,引发舆论混乱,真正的目的,是逼迫她这个唯一的、真实的“白桃”不得不现身,在万众瞩目的颁奖礼上,亲自出面澄清,以正视听。
而那时,就是他们发动终极洗脑广播的时刻。
与此同时,周砚在另一条战线上也取得了突破。
他彻夜不眠,将“医魂奖”所有相关的评审档案翻了个底朝天。
他发现,所有推荐材料,无论来源多么五花八门,最终的誊抄稿竟都出自同一台打字机。
凭借着校勘典籍练就的火眼金睛,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名打字员敲出的字与字之间,存在着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妙的重复模式。
他立刻取来特制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原稿上。
在药汁的浸润下,纸张底层竟缓缓浮现出一行行浅色的隐藏指令:“确保白桃到场,启动‘归名协议’。”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一张夹在卷宗深处的奖杯设计图纸显示,那座看似华美的铜制奖杯内部,竟藏有一个微型共鸣腔,其形状与《金陵卦象图》无字谱中的“乾卦”符文,别无二致!
“乾为天,为声之始。他们想用这个奖杯做引子,引爆全场的声波攻击!”周砚的报告急急送到了白桃手中。
白桃走出暗室,眼中再无半分迟疑,只有彻骨的寒意与决断。
“他们要一个白桃,我就给他们一个。”她看向陆九,冷静地下令,“陆九,你替我去领奖。周砚,你带人,直扑兑庭残余据点。”
颁奖礼当日,金陵大华戏院座无虚席。
镁光灯闪烁不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压轴登场的名字上。
在司仪激昂的介绍声中,一个身着素雅旗袍、面容清丽的“白桃”缓缓走上礼台。
陆九戴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白桃面具,步态、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铜制奖杯,在所有镜头前,高高举起。
就在全场掌声雷动的瞬间,他猛然松手,将奖杯狠狠砸向坚硬的舞台!
“哐当——!”
刺耳的金属碎裂声中,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高频嗡鸣骤然炸响。
台下前几排的观众中,有数十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立刻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面容扭曲——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长期收听伪政府广播的忠实听众,其精神早已被埋下了共鸣的种子。
在全场的惊骇与混乱中,陆九一把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自己本来的面容。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痛苦挣扎的身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你们想让她变成你们的声音?可她从来就不需要你们的认可。”
说罢,他转身,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决然离去。
就在他踏出礼堂大门的瞬间,外面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清澈的童声合唱,那是孩子们稚嫩的歌喉,唱着最古老、最原始版本的《安神谣》,纯净的旋律如清泉,涤荡着被噪音污染的空气。
而在无人注意的后台角落,一台老式录音机正自动运转着,磁带缓缓转动,忠实地录下了从掌声雷动到高频炸响、再到陆九那句冷酷宣告的全过程。
录音机上贴着一个手写的标签:“真实样本·编号001。”
喧嚣与骚乱渐渐平息,金陵的夜再次恢复了它惯有的沉寂。
然而在这片沉寂之下,更深层的暗流却刚刚开始涌动。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白桃独自一人,悄然来到白家老药堂那积满灰尘的地窖深处。
她绕过一排排药架,最终停在一堵看似普通的砖墙前。
按照祖父白景明留下的密语,她伸出手指,在特定的几块砖上,以一种独特的韵律,轻轻叩击了九下。
墙壁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括转动声,一块方砖缓缓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