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得人脸颊生疼,但白桃的指尖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灼热。
那感觉并非来自皮肤,而是从骨血深处透出来,仿佛紫金山那口青铜匣子的刻痕,已经烙进了她的魂里。
她反复摩挲着指肚,那奇异的触感挥之不去,既像是被火燎过,又像是一种古老的回响。
队伍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沉默是唯一的语言。
趁着短暂的歇脚,白桃从贴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册。
书册的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这是祖父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归藏残卷》。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枯黄脆弱,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墨香。
她径直翻到“心玉篇”,出乎意料,那一页竟是一片空白,连一个字都没有。
她心头一沉,难道祖父穷尽一生勘破的秘密,竟是虚无?
就在她失望之际,目光扫过页脚,发现那里竟用微如蚁足的朱砂批着一行小字:“见字者盲,见纹者通。”
白桃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盲?
通?
她猛然低头,看向自己洁白如玉的掌心。
那道自出生起便伴随着她的淡金色纹路,此刻似乎在与指尖的灼热感遥相呼应。
她瞬间醒悟,这根本不是用文字记载的传承,而是需要血脉去感应的秘辛!
没有丝毫犹豫,她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在掌心的金纹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血珠并未散开,反而像是拥有了生命,沿着金色的纹路飞速游走,勾勒出一个繁复而玄奥的图案。
最终,所有的血色都汇聚在掌心,凝成一个微缩的、上下颠倒的颐卦卦象。
卦象成型的瞬间,她感觉身体里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但又隔着一层无法突破的壁垒。
她望着掌心那仿佛活过来的血色卦象,失神地低语:“它在认主……但不是我。”
夜幕降临,三人在一间破败的山神庙中暂歇。
陆九将那只空了的玉匣贴身收入怀中,匣子冰冷的触感让他异常清醒。
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别在腰间那把匕首的存在。
刀柄上,那粒裂开的归元丹正透过皮革刀鞘,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幽微的青光,像一只在黑暗中窥伺的眼睛。
等白桃和小梅都睡下后,他独自走到庙宇的角落,抽出那把匕首。
青光在昏暗的庙堂内流淌,映得他半边脸庞忽明忽暗。
他屏住呼吸,伸出宽大的手掌,缓缓覆盖在刀柄之上,尝试用自己的意念去触碰那片青光。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源自战场的直觉。
片刻之后,那片青光竟真的起了反应,微微一颤,开始随着他呼吸的节奏明灭起来。
一呼,光芒便盛一分;一吸,光芒则敛一分。
陆九索性闭上双眼,将全副心神沉浸其中。
刹那间,他仿佛听见了一段心跳声,低沉、有力,却与自己的心跳完全不同步。
那声音不像是从外界传来,更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如同一道跨越了百年的回声,正在与他此刻的生命产生呼应。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这不是药……是某种‘记住’。”
与此同时,庙宇的另一头,小梅并未真正入睡。
她悄无声息地解下腕间一圈细若发丝的银丝,将其一端缠在庙中一根饱经风霜的石柱根部,另一端则捻在指尖,闭目凝神。
这是她的独门秘术,可以借由大地脉络的微弱波动,探查周遭的异动和过往的残响。
忽然,她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银丝传回来的不是模糊的声音或能量波动,而是一段清晰得令人恐惧的画面:在某个她不认识的地方,一座刻着乾卦符文的石台上,一名身穿黑衣的守影人前辈正跪在那里。
他神情决绝,眼神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解脱。
他举起一把与陆九腰间一模一样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鲜血没有喷涌而出,而是诡异地被匕首完全吸收,随后顺着他跪着的地面渗入地底深处的缝隙,化作无数道蜿蜒的青光脉络,融入了广袤的大地。
“啊!”小梅压抑不住内心的惊骇,失声惊呼。
她的声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白桃瞬间惊醒,陆九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白桃急切地问。
小梅嘴唇颤抖,指着陆九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置信的恐惧:“他们……那些守影人……他们不是在守护玉,他们是把自己的命炼成了玉!”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白桃闻言,猛地抬头,她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堆,死死地落在了陆九的胸前。
那里,正是匕首中那颗归元丹的位置。
三人围着火堆对坐,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白桃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八角罗盘。
她将陆九的匕首横置于罗盘中心的天池之上。
刹那间,罗盘的指针像是疯了一般,开始疯狂旋转,发出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庙宇里显得格外刺耳。
旋转持续了足足一分钟,最终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猛地定格在了指向西北的“乾”位。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指针的末端,竟然开始缓缓渗出淡青色的光丝,那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根须,丝丝缕缕地扎入罗盘下的木质桌面,留下了几道焦黑的痕迹。
白桃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盯着那柄匕首,一字一句地对陆九说道:“小梅说得对。守影人以身殉道,将自己的命魂炼入归元丹,再以血脉为引,将这股力量注入大地阵眼。上一任乾位守影人已经死了,而你,拿了这把匕首,承接了他的所有。你已经成了新的阵眼。若你死,玉灭,乾位崩。”
陆九沉默地看着匕首,看着罗盘,仿佛在消化这个残酷的真相。
片刻之后,他眼中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决然的狠厉。
他抽出匕首,在自己左手掌心猛地一划,鲜血立刻涌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流着血的手掌用力抹在冰冷的匕首刃上。
“那我就让这把刀,比我活得久。”
血光与青光瞬间交融,整把匕首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被唤醒。
罗盘上的青色光丝瞬间大盛,随后又尽数缩回了指针之内。
当夜,陆九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他回到了幼时,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他看见父亲陆承安独自一人站在宗祠的风雪碑前,那座石碑上刻满了陆家历代先祖的名字。
父亲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玉石,将它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
下一秒,玉石上布满裂纹,轰然碎裂,化作一团浓郁的青色雾气,义无反顾地钻进了父亲的胸膛。
父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挺直了脊梁,宛如一尊融入风雪的雕像。
“呃!”陆九猛地从梦中惊醒,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烙铁般的滚烫。
他惊喘着坐起,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他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而那道原本属于白桃掌心的淡金色纹路,此刻竟如一条游动的金龙,缓缓地从她沉睡时摊开的手掌中剥离,隔空渡来,最终一寸寸渗入了自己的皮肤,与他手上那道新愈的疤痕完美融合。
他猛然抬头,望向庙外。
而就在此时,西北方,乾位方向的地平线上,一道通天彻地的青光冲天而起,如同一条巨大的脉搏,在沉沉的夜幕下接连明灭了三次。
那光芒的起落并非毫无章法,每一次搏动都仿佛与他此刻狂跳的心脏重合,像是这片古老的天地,终于等到了新的心跳,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做出回应。
光芒散去,夜空重归死寂。
白桃不知何时也已醒来,她没有看陆九,只是死死盯着那片已经恢复了沉寂的天际线,脑中仿佛有无数星辰在飞速演算,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