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寒气漫过南京城的屋脊,白桃攥着帛书残页的手在袖中微微发紧。
地窖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簌簌响,她望着陆九军大衣上未擦净的青苔,喉间泛起苦味——方才在坤卦暗室里发现的银针,此刻正贴着她心口的银锁,像母亲临终前的体温又回来了。
坎卦方位在城北地下暗渠。她翻开祖父笔记,泛黄纸页上的朱砂批注在月光下泛着血晕,爹写过,水为坎,险中藏真,结合帛书里壬癸之位,渠通九渊的记载......
陆九摸出烟盒敲了敲,火星在他指缝间忽明忽暗:今早收到线报,城北暗渠上周被日军封了,说是要建秘密仓库。他弹落烟灰,军靴碾过一片枯叶,但越是封得严,越说明他们摸到了坎卦的边。
小梅攥着白桃的衣袖,发辫上的蓝布蝴蝶结被风吹得晃:桃姐,那我们现在就去?小姑娘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子,白桃却注意到她指尖发白——这孩子自从被他们从日军屠村现场救回,总把害怕藏在勇敢后面。
带好东西。陆九将易容用的油皮纸包塞进怀里,又检查了腰间的勃朗宁,后半夜换岗,是机会。
暗渠入口藏在城北老城墙根的破庙后。
白桃蹲在青石板上,借着月光看清铁闸锁孔里的铜锈——和祖父笔记里画的九环锁分毫不差。
她从药囊里取出瓷瓶,倒出几滴透明液体滴进锁孔,硝酸腐蚀金属的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母亲教她配这种腐蚀液时说过:药能救命,也能破局,看握在谁手里。
锁芯崩开的瞬间,陆九已经将铁闸拉开半尺。
霉味混着硫磺味涌出来,小梅打了个寒颤,往白桃身后缩了缩。
石阶湿滑,白桃扶着墙往下走,指尖触到的青苔凉得刺骨——和地窖里的触感像极了,她突然想起母亲的银针,喉间又泛起那丝苦杏仁味。
岔路。陆九的声音在前方压低。
三盏火折子亮起,照见三条水道口的铜兽首:左为饕餮,中为狻猊,右为蚣蝮,口中各衔着坎卦牌。
水流声在石洞里轰鸣,白桃蹲下身,看见左侧水面漂着几缕碎草——新绿的草叶上还沾着泥,显然不是自然生长的。
坎主险,险在人踪。她指着左侧水道,有人刚走过,说明这条通机关。
陆九用火折子照了照水面:草叶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可能是探路的人留下的标记。他脱了军大衣搭在小梅肩上,跟紧。
越往深处走,水流声越响。
转过一道弯,白桃的鞋尖撞上硬物——是半截锈剑,剑鞘上刻着字。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熟悉的家纹,喉咙发紧:这是我爹的配剑......他来过这里。
小梅蹲在她旁边:桃姐,剑鞘里有东西!
白桃抽出剑,一卷丝帛地掉在地上。
展开时,祖父的字迹跃入眼帘:坎水轮转,心定则通——墨迹未干,像刚写不久。
水轮!陆九突然拽住她胳膊。
前方水声骤变,白桃抬头,只见一道巨大的木轮在水流中飞转,木齿刮过水面的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轴心有铜钉。陆九解下皮带捆住小梅的腰,我过去拧,你们抓紧。
水冷!白桃刚喊出口,陆九已经跃入水中。
寒潭的涟漪溅在她脸上,她看见他的影子在水下晃动,指尖抠住石缝,匕首抵住铜钉逆时针转——木轮的转速慢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小梅的裤脚。
陆九浮出水面时,牙齿碰得咯咯响,军大衣下的衬衫紧贴后背,趁它停转!
三人猫腰穿过水轮,潮湿的石壁上突然现出一道石门。
白桃摸出火折子,照见门楣上的坎卦纹——和帛书里的图一模一样。
石室内只有一口石缸,清水漫到缸沿,缸底沉着枚青玉。
白桃摸出母亲的银针,在水面上划了道弧——针身没变色。
她伸手入缸,指尖触到玉的瞬间,石室内突然响起声。
桃姐!小梅尖叫。
白桃抬头,见四壁石缝渗出细流,地面正缓缓下沉。
她慌忙翻出帛书残页,最后一行小字在火光里跳出来:水起之时,心静为安。
闭气!她抓住陆九和小梅的手,三人蹲在石缸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水流声渐渐弱了,地面下沉的动作停住,反向上移。
当石板归位的瞬间,身后的石门地打开,露出一条新的通道。
陆九抹了把脸上的水,捡起地上的丝帛塞进白桃手里,这东西比我命金贵。
小梅揉着被攥红的手腕,望着石门后的黑暗:桃姐,我们要去哪呀?
白桃摸着心口的银锁,母亲的银针还带着刚才的余温。
她想起祖父笔记最后一页的地图,城东废弃香料坊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次——那是白家旧友香雪斋的旧址,父亲曾说过,有些秘密,要等玉齐了才说得清。
去个安全的地方。她牵起小梅的手,转身时瞥见陆九望着石门的眼神——像在看一道未解开的卦。
风从石门缝里钻进来,卷着丝帛上的字迹沙沙作响,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香灰味,混着极淡的沉水香,像极了香雪斋里熏的老料。
暗渠外,日军巡逻队的皮靴声由远及近。
墙根下,一个穿灰布衫的身影缩了缩脖子,袖中铜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望着三人消失的方向,摸出怀里的照片,照片上白景明的笑容和石壁上的卦象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