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断裂的阵图时,白桃的鞋底碾过一块凸起的碎石,疼得她眉心微蹙。
潮湿的土腥气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苦香钻进鼻腔,她喉间微动——这味道像极了《千金方》里记载的“迷魂散”,曼陀罗混着钩吻的气息,专破人的神智。
“小心。”她反手拽住身后小梅的衣袖,指尖触到少女胳膊上凸起的骨节。
抬头望去,前方是座足有三层楼高的大厅,四壁嵌着上百面铜镜,每面镜子都泛着冷冽的光。
白桃的影子刚映上去,镜中女子突然歪了歪头,眼尾竟多出道青黑的瘀痕——那是她三天前被日军刺刀划的伤,此刻却在镜中呈现出腐烂流脓的模样。
“都别碰镜子。”她压低声音,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牛皮药囊。
瓷瓶在掌心硌出一道印子,她倒出四颗深褐色的药丸,“醒神丸,含在舌下。”药丸递到陆九面前时,他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是“你先”的暗号。
白桃没说话,率先将药丸咬碎,苦麻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脑子立刻清明几分。
她又取出帕子包着的朱砂粉,指尖沾了些,在自己额间画了道“离火符”。
粉粒簌簌落在皮肤上,带着细微的痒,“这是聚阳符,迷魂香属阴,阳气足的人不容易被惑。”转头要给小梅画时,少女却后退半步,盯着她手中的朱砂,眼底浮起层水雾:“我娘...也给我画过这样的符。”
话音未落,陆九的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一声轻响。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勃朗宁,靴尖轻轻点向最近的铜镜。
镜中陆九突然咧嘴笑了,指节叩了叩镜面:“九爷,你娘在等你回家。”白桃瞳孔骤缩——陆九的生母早就在十年前的战火中没了,这是他最不愿提及的痛。
“陆九!”她喊了一声,却见那男人脚步微顿,竟真的朝镜子挪了半步。
镜中地面裂开道黑缝,隐约能看见尖刺在底下泛着冷光。
千钧一发之际,小梅攥紧铜铃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喉间溢出一声轻喊,手腕猛地一振。
“叮——”
清越的铃声像根细针,刺破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雾。
陆九猛地收脚,额头沁出冷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铁牛搓了搓眼睛,嘟囔着“咋刚才看自己跟个黑瞎子似的”;李秀才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这铃音...和《考工记》里‘破妄’的描述一模一样!”
白桃的目光落在小梅泛红的眼尾上。
少女还保持着摇铃的姿势,铜铃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刚才...我听见它在哭。”她轻声说,“像我梦里那个抱我喂奶的女人,被人拽着头发拖走时的哭声。”
“李秀才,看看镜子背面。”白桃突然开口。
她想起古籍里说,镜阵的破绽往往藏在铭文里。
李秀才应了一声,凑近最近的镜子,用袖口擦去边缘的铜锈:“哎!这儿有字!”
白桃凑过去,只见铜镜背面刻着“白芷”二字,字迹清瘦如兰——那是母亲的闺名,只有最亲的人才知道。
下方还有行小楷:“紫苏三钱、麝香一分、朱砂五厘,炼蜜为引。”她的指尖突然发抖,药囊里的紫苏叶沙沙作响,“这是...我娘调配‘醒神膏’的方子。”
陆九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尖:“需要帮忙?”白桃摇头,从药囊里取出个小铜臼,将紫苏叶搓碎,麝香用银勺挑了米粒大的一点,朱砂在石杵下研成细粉。
炼蜜是她今早刚从山民那儿换的,金黄的蜜液裹着药粉渗进铜铃的纹路时,原本暗沉的铜色突然泛起暖光。
这声铃音比之前清亮十倍,像春溪撞碎冰棱。
白桃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四壁的铜镜开始缓缓转动,金属摩擦声中,所有镜面突然定格在同一幅画面:红烛摇曳的绣楼里,一个与小梅面容有七分相似的女子正伏案写字,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轻响——那是白桃小时候见过的,母亲最爱的嫁妆。
“那是...我母亲。”白桃的声音发颤,喉头像是塞了块浸了醋的棉花,又酸又胀。
她摸出胸前的玉佩碎片,月光透过穹顶石缝漏下来,玉片边缘的云雷纹与镜中女子腰间玉佩的纹路严丝合缝,拼出完整的六瓣梅花。
小梅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娘...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玉佩?”白桃望着少女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想起自己三岁时摔在药碾子上,母亲抱着她哭了整夜的模样。
“可能。”她轻声说,指尖抚过小梅后颈的疤,“可能她把你托付给了可信的人。”
铜镜上的影像开始模糊,白桃盯着母亲写下的最后几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大厅里格外清晰,针尾的红绳被她绕着指尖缠了两圈——等回去,她得试试那失传的通灵刺法,说不定能从母亲的字迹里,找到更多线索。
“收队。”陆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天亮前得赶回去,铁牛,你扛李秀才——他刚才被幻象吓软了腿。”
李秀才的咳嗽声里,白桃最后看了眼镜中渐渐消散的身影。
母亲的字迹还在眼前晃动,她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又看了眼小梅攥着的铜铃。
有些缘分,或许真的刻在血脉里,像埋在地下的种子,等风来,等雨落,等某个清晨,突然就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