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穿过那层扭曲的光幕,陈承安感觉像是挤过了一层粘稠的水壁,短暂的窒息感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危险的原始气息。
他出现的地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诡异黑森林。树木并非绿色,而是如同被墨汁浸泡过一般,枝干扭曲,叶片漆黑,连光线似乎都被这些怪树吞噬,使得林间显得格外昏暗阴森。
“先稳一手,摸清情况再说。”陈承安心中默念,立刻收敛全身气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他深知,在这等险地,莽撞冲动等于自寻死路。既然天才众多,那不妨先当个藏在暗处的“老六”,伺机而动。
他屏息凝神,将自身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神识如蛛网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探查。
片刻后,他眉头微挑。左前方约百丈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能量波动和低沉的嘶吼。他悄然潜行过去,拨开浓密的枝叶,只见一片林间空地上,一头形貌狰狞的巨兽正在啃食着一具不知名动物的残骸。
那巨兽形似猎豹,但体型大了数倍,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关节处生有骨刺,一条尾巴如同钢鞭,末端还带着闪烁着寒芒的钩刃。最奇特的是它的头颅,只有一只竖瞳,开合之间,流露出残忍嗜血的光芒。
“独瞳魔豹,看这气息,堪比轮回境七重天的修士。”陈承安迅速判断出妖兽的实力。这等凶物,速度极快,攻击凌厉,正面对抗即便能胜,也必然消耗巨大,容易引来他人窥伺。
“正好拿你试试手,也验证下我的‘老六’战术。”陈承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并未急于出手,而是耐心观察着魔豹的行动轨迹和周围的地形。
他注意到魔豹每次低头啃食时,其视线会有一个短暂的盲区,而旁边恰好有一棵极为粗壮的古树。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陈承安悄然后退,绕了一个大圈,来到那棵古树后方。他运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土行之力,轻轻触动了一下远处的一块岩石。
“啪嗒。”一声轻响。
正在进食的独瞳魔豹猛地抬头,独瞳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身体微微伏低,做出了扑击的姿态。
就在它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陈承安动了!他并未直接攻击,而是施展出初步掌握的空间技巧,身形如同瞬移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魔豹视线盲区的那棵古树阴影之下。
魔豹警惕地观察了片刻,未见异常,便又放松下来,准备继续享用美餐。
就是现在!
陈承安指尖悄然凝聚出一道极其凝练的庚金剑气,并非直接射向魔豹要害,而是瞄准了它前方一截半埋在地下的枯枝!
“嗤!”
剑气精准地击中断枝,发出一声脆响,同时激起一小片尘土。
这一次,魔豹被近在咫尺的动静彻底激怒,以为有东西潜到了身边,猛地向前扑去,利爪挥向那截枯枝!
而它的后背,以及相对脆弱的腰腹部位,完全暴露在了陈承安的面前!
“就是现在!五行轮转,缚!”
陈承安双手结印,早已准备好的术法瞬间发动。魔豹脚下的土地骤然变得泥泞粘稠,无数坚韧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同灵蛇般缠绕而上,死死捆住了它的四肢。同时,一股强大的重力压落,让它的动作骤然迟缓。
魔豹惊怒咆哮,奋力挣扎,鳞甲与藤蔓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陈承安岂会给它机会?他身形如电射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看似寻常的青钢长剑,这柄剑并非他的本命飞剑,只是在冥界禁地捡来的,见材质还不错,便随手收入了储物戒当中。此刻剑身之上,已然灌注了精纯无比、远超同阶的法力!
“破!”
剑光一闪,并非绚烂夺目,而是凝聚到了极致的一点寒星,精准无比地从魔豹鳞甲相对薄弱的颈侧缝隙中刺入,直没至柄!凌厉的剑气瞬间爆发,摧毁了其体内生机。
魔豹的咆哮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独瞳中的凶光迅速黯淡下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陈承安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法力,全靠算计和时机。他迅速将魔豹有价值的材料(如独瞳、利爪、部分鳞甲)收起,然后谨慎地抹去周围的战斗痕迹。
“阴人的感觉,还不错。”陈承安微微一笑,正准备离开,神识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佛力波动,正从不远处缓缓靠近。
他心中一动,再次隐匿起来。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僧袍,面容俊秀,宝相庄严的年轻和尚,手持一串佛珠,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和尚看着魔豹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好高明的手段,贫僧玄明,有礼了。”
陈承安从藏身处现出身形,同样拱手还礼:“东洲陈承安。大师过奖了,侥幸而已。”
两人目光接触,都带着审视和警惕。玄明和尚笑容温和,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精明。陈承安则是一脸人畜无害,仿佛刚才那个阴死魔豹的老六不是他一样。
“陈施主身手不凡,独自在这秘境中行走,难免危险。不如你我结伴而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玄明提议道,语气诚恳。
陈承安心念电转,这和尚看似光明磊落,但出现得未免太巧,而且那佛力波动似有似无,难保不是故意显露引他出来。结伴?怕是互相利用、互相提防吧。
“大师所言极是。”陈承安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能与大师同行,是在下的荣幸。”
于是,两人表面上结成了临时同盟,一同向森林深处行进。一路上,两人看似随意交谈,实则言语间机锋暗藏,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细和意图。玄明和尚偶尔会“不经意”地指出某个方向可能有危险,或者某株灵草附近或有守护妖兽,引导陈承安前去探路;陈承安则装作懵懂,偶尔又“运气极好”地避开真正的陷阱,反过来让玄明和尚小小地吃个暗亏。
一来二去,两人都发现对方不是易与之辈,这“互相阴人”的把戏玩得是心照不宣。
直到一次,两人遭遇了一群难缠的“鬼面毒蛛”,陷入包围。危急关头,玄明和尚并未独自遁走,反而施展出佛门神通“金刚伏魔圈”,硬生生替陈承安挡下了侧面袭来的致命毒液,自身佛光都黯淡了几分。而陈承安也在和尚被蛛网缠住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全力出手,一道融合了时空延缓效果的剑气斩断蛛丝,助其脱困。
经过这次并肩作战,两人之间的那层隔阂似乎淡去了不少。休整之时,玄明和尚看着陈承安,忽然叹道:“陈施主,你我所修功法路数迥异,但观你心性,并非奸邪之辈。你可知,这太初试炼,选拔的并不仅仅是战力卓绝之辈?”
经过这次并肩作战,两人之间的那层隔阂似乎淡去了不少。寻了一处相对安全的石穴休整,玄明和尚调息完毕,看着正在擦拭青钢剑的陈承安,忽然开口道:“陈施主,你我所修功法路数迥异,但观你心性,并非奸邪之辈。你可知,这太初试炼,选拔的并不仅仅是战力卓绝之辈?”
陈承安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还请大师指点。”
玄明和尚神色变得肃穆:“贫僧师门曾传下只言片语,言及太初神殿此番大动干戈,汇聚各界天骄,最终目的,乃是为了选出一位能够秉持公道、维护人间界秩序的‘执法者’。此位格权柄极大,亦责任重大,需有坚毅之心,明辨之智,更需有……即便身处黑暗,亦不染其浊的坦荡胸怀。似轩辕破天那般霸道专横,或如那妙音仙子惯于蛊惑,皆非正选。”
他顿了顿,看向陈承安:“贫僧自知,我佛门中人,慈悲为怀,却也易拘泥形式,难以行此雷霆手段,执此杀伐之权。故而,贫僧此行,更多是为历练,也为……寻一位值得辅佐之人。”
陈承安闻言,心中巨震。界域执法者!原来这才是试炼的终极目标!他回想起自己走的乃是上古修行之路,虽目前明面修为只相当于轮回境五重天,但法力之精纯、雄浑,足以媲美轮回境大圆满,更兼有五行、时空、心性之基,潜力无穷。再看眼前这玄明和尚,修为赫然已是轮回境九重天,佛法精深,虽会耍些心眼,但关键时刻却能舍身相助,确是个胸怀坦荡的妙人。
“大师坦诚相告,陈某感激不尽。”陈承安郑重道,“这执法者之位,关乎重大,陈某不敢妄言必得。但既然踏上此路,自当竭尽全力,问心无愧。”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不过,大师言及慈悲与雷霆难以兼顾,陈某倒有一问,想与大师参详。”
“施主请讲。”玄明和尚表现出兴趣。
陈承安目光投向洞穴外昏暗的森林,缓缓道:“佛曰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然则,若遇十恶不赦、冥顽不灵之徒,其恶行将累及万千无辜,慈悲度化不及,雷霆手段惩之,是失了慈悲,还是行了更大的慈悲?若执法者需维护秩序,那么这‘法’之界限,在于铁律条文,在于众生福祉,还是在于执法者一心之判断?”
玄明和尚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收敛了随意的姿态,正色道:“阿弥陀佛。施主此问,直指核心。我佛门亦有明王怒目,金刚伏魔。慈悲非是姑息,度化亦需智慧。对魔慈悲,便是对善的残忍。惩恶,亦是扬善的一种方式。至于法之界限……”他略一沉吟,“佛法无边,却也有戒律清规。世间之法,亦然。铁律是尺,度量是非;福祉是目的,指引方向;而执法者之心,便是持尺而行、朝向目的的那份‘执’。需知‘执’法而非‘执’于法,心持正义,明辨通变,方能不违初衷。过于拘泥条文,便是刻舟求剑;全然随心所欲,则易坠入魔道。这其中分寸,极难把握。”
陈承安若有所思,接口道:“大师之意,可是说这执法者,既要有金刚手段,亦需怀菩萨心肠?所谓正义,并非僵硬的教条,而是在复杂情境下,做出最符合‘大道’与‘众生’利益的选择?甚至有时,这份选择会显得……不那么‘正确’?”
玄明和尚抚掌轻笑:“善哉!陈施主果然慧根深种。正是此理。正义非黑即白,世间多的是灰色地带。执法者行走其间,如履薄冰,既要能狠得下心肠斩断祸乱根源,又要守得住本心不为权柄力量所腐蚀。贫僧看来,施主虽行事……嗯,颇具巧思(他含蓄地指陈承安阴魔豹的行为),但心中自有尺度原则,方才遇险不曾独自遁走,反而出手相助,这便是慈悲心的雏形。杀伐果决与内心坦荡,并非悖逆之物。”
陈承安哈哈一笑:“大师谬赞了。陈某只是觉得,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该阴人时绝不手软,该联手时也须仗义。看来我与大师,虽道不同,或可相为谋。”
这番论禅,虽简短,却让两人对彼此的心性、理念有了更深的了解。玄明和尚确认了陈承安并非只看重力量、不择手段之辈,其思维之敏锐、对“道”与“责”的思考,远超寻常天才。陈承安也感受到玄明和尚并非迂腐之僧,其佛法修为通透圆融,对世事有着深刻洞察,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阿弥陀佛。”玄明和尚正式双手合十,肃容道,“陈施主之言,深得我心。既如此,贫僧玄明,愿在此秘境中与施主结为同盟,彼此扶持,共探这太初之秘。”
陈承安也收敛笑容,郑重还礼:“东洲陈承安,亦愿与玄明大师并肩而行。”
至此,两个互相试探、互相“使绊子”的聪明人,经过一场生死考验和一番机锋论禅,终于在理念层面达成共识,结成了稳固的盟友。而陈承安也第一次清晰地知晓了自己正在争夺的,是怎样一个惊人的机缘,以及对执掌这份机缘所需的心性要求。前方的路,愈发清晰,也愈发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