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墓碑”迈步带来的震动,都像有钝刀在她受伤的肋骨和肩膀上来回切割。
刚昏睡又被痛醒。
肩甲坚硬的边缘深深陷入她柔软的腹部,压迫着内脏,让她几欲呕吐。
她不知道自己被扛着走了多久,时间在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只知道风雪似乎小了一些,颠簸的频率和幅度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而是变成了某种……有规律的运动。
模糊的视线中,偶尔能瞥见快速掠过的、被冰雪覆盖的岩石和扭曲的枯木影子,速度极快。
他在奔跑!扛着她,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依旧保持着惊人的速度。
终于,颠簸停止了。
她被毫不怜惜地从肩头卸下,扔在了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
似乎是一个浅浅的岩洞,或者是一处巨大的岩石凹陷。
背部撞上坚硬冰冷的地面,又是一阵让她眼前发黑的剧痛。
她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墓碑”蹲下身,那双透过面具孔洞的眼睛,依旧冰冷地审视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损坏的工具。
“芯片。”他伸出手,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是询问,是命令。
苏宁儿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强忍着剧痛,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特战服内衬的暗袋位置。她现在连自己取出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墓碑”没有迟疑,伸手探入她的衣内。他的手指同样冰冷,带着金属护甲的硬度,在她胸前的皮肤上划过,精准地找到了那个暗袋,取出了那枚依旧泛着幽蓝微光的芯片。
他捏着芯片,对着岩洞外微弱的天光看了看,然后收进了自己腰间的某个密封容器里。
“任务完成。”他平淡地宣布,仿佛这只是又一个寻常任务的结束。
苏宁儿看着他,面具下的嘴唇动了动,想问他“黑鼠”和“蝰蛇”怎么样了,想问他们怎么撤离,但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压抑的痛哼。
她现在的状态,没有提问的资格。
“墓碑”站起身,不再看她,走到岩洞入口处,如同雕像般伫立,监视着外面的风雪。
他拿出一个微型通讯器,低声道:“‘坟墓’,接应坐标确认。‘赤狐’重伤,需要紧急处理。”
通讯器那头传来模糊的回应。
苏宁儿躺在冰冷的地上,感觉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
疼痛和寒冷如同两只争夺她意识的巨手,拉扯着她向黑暗沉沦。
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在这种环境下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观察着周围。这里应该还在雪凌冰山山脉的某处,但具体位置不明。
“墓碑”似乎在等待接应。
时间缓慢流逝。
就在苏宁儿的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时,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引擎轰鸣声。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一架通体漆黑、线条凌厉、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垂直起降飞行器,如同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岩洞前方的空地上,卷起漫天雪沫。
舱门滑开,“坟墓”那如同僵尸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手中拿着一个医疗箱。
“墓碑”转身,再次走向苏宁儿。
这一次,他没有再粗暴地扛起她,而是俯身,用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像夹着一个公文包般,走向飞行器。
这个姿势依然谈不上舒适,挤压着她受伤的肋骨,但比起之前被扛在肩上,已经好了太多。
她被带入飞行器温暖的舱内,放在一张简易的医疗床上。
“坟墓”立刻上前,开始用扫描仪检查她的伤势,并给她注射了止痛剂和某种促进恢复的药剂。
冰凉的药液进入血管,剧痛逐渐变得麻木,沉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墓碑”坐在对面座椅上,手中把玩着那个装有芯片的密封容器,面具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舱内的昏暗,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更深沉的探究。
他没有完全相信她。
这次的“救援”,与其说是同伴间的援手,不如说是一次暂时性的“资产回收”。
而她,这件刚刚证明了价值的“资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面临更严峻的审查和考验。
飞行器引擎轰鸣,载着重伤的她和她拼命得来的芯片,冲破风雪,向着未知的、属于天幕的巢穴飞去。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被一股力量缓缓打捞上来。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种低频、稳定的引擎嗡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着。
然后是触觉。
身下是相对柔软的垫子,不再冰冷刺骨,但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左肩、肋骨和脚踝处,依旧鲜明地提醒着她不久前发生的惨烈。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躺在那架飞行器的医疗床上,舱内只有几盏幽蓝色的指示灯提供着微弱照明。
止痛剂让她免于被剧痛吞噬,但也带来了头脑的昏沉和肢体的无力。
她微微转动脖颈,看到“坟墓”如同雕塑般坐在不远处的固定座椅上,闭着眼睛,但苏宁儿直觉她并未睡着,而是在一种高效的休息状态中保持着警觉。
而“墓碑”,则坐在她对面的座椅上。
他脸上的面具依旧戴着,遮住了一切表情。
但他没有休息,也没有把玩那枚芯片。只是静静地坐着,那双隐藏在阴影后的眼睛,正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在选拔时那种带着审视和压迫感的扫描,也不是在雪地里那种看待工具般的冷漠。
而是一种……更深的、更专注的探究,仿佛要透过她虚弱的外表,看穿她灵魂最底层的秘密。
苏宁儿心中警铃大作。
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并非在研究所里枪林弹雨之时,而是现在,当她失去反抗能力,暴露在这种毫无防备的凝视之下。
她强迫自己保持刚醒来时的茫然和虚弱,没有立刻避开他的视线,而是用一种带着痛楚和疲惫的眼神回望过去,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黑鼠’……和‘蝰蛇’……”
她选择了一个最合理的问题,一个幸存的队员理应关心同伴安危的问题。
“墓碑”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平淡无波:“‘黑鼠’拿到了样本,已从另一路线撤离。‘蝰蛇’清除七只‘猎犬’,轻伤,同步返回。”
任务成功了。
至少明面上是成功的。
苏宁儿心中稍定,但这并不能缓解“墓碑”那目光带来的压力。
她轻轻吸了口气,牵动了肋骨的伤处,让她皱起了眉头,适时地表现出伤重者的痛苦和无力。
“我们……回去了?”她再次开口,声音微弱。
“嗯。”“墓碑”应了一声,惜字如金。
然后,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依旧那样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在观察她无意识中会流露出什么。
飞行器在云层中平稳地穿梭,舱内只有引擎的低鸣。
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墓碑”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这虚假的平静:
“你的攀爬技巧,很特别。尤其是在那种环境下,带着伤。”
苏宁儿的心脏几乎停跳。
来了!他果然注意到了!
她维持着呼吸的频率,脑中飞速运转。
真正的“赤狐”资料里,攀爬能力属于优秀,但绝非顶尖,更谈不上“特别”。
她在情急之下,动用的是属于“黛珂”、属于“零”的,那些经过千锤百炼、融入本能的、更具效率和技巧性的动作。
“当时……只想着上去……没想那么多。”她斟酌着词句,让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可能是……潜能爆发吧。”
很牵强,但在极端环境下,人类确实能爆发出超越平常的潜力。
这是一个勉强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墓碑”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他不信。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有时候,不追问比追问更令人不安。
这代表着他已将疑虑埋下,等待更合适的时机,或者……更多的证据。
他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舱壁上闪烁的航行数据,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
“回到基地后,你会接受全面治疗和检查。”他说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任务报告,我需要细节。”
“是。”苏宁儿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全面检查和治疗?
那意味着更深入的身体扫描和生物信息采集。
她的整容可以改变容貌,但一些更深层次的生物特征、骨骼结构、甚至肌肉纤维的微小痕迹,都可能在天幕集团精密的检测下无所遁形。
而任务报告的细节,更是陷阱重重。
她必须编织一个完美无缺、符合“赤狐”身份和行为逻辑的故事,任何一个微小的矛盾,都可能被“墓碑”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捕捉到。
飞行器开始降低高度,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目的地快到了。
苏宁儿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墓碑”。
内心的波涛汹涌被强行压下,只留下脸上符合重伤员的疲惫与平静。
她知道,从飞行器舱门打开的那一刻起,另一场更加凶险、没有硝烟的战争,将正式打响。
她窃取的身份,她拼死得到的芯片,以及她自身最大的秘密,都将在那个名为“天幕基地”的龙潭虎穴中,面临最严峻的考验。
而站在她对面的,不仅仅是整个天幕集团,还有这个心思深沉、目光如炬,对她已然起疑的队长,“墓碑”。
她的指尖,在毯子下微微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