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走出军机处时,夜风正吹动檐角铜铃。他没有回头,脚步沉稳地穿过回廊。玄影已在拐角处等候,手中握着一封未拆的密信。两人对视一眼,玄影低头将信递上。
同一时刻,谢昭宁推开琴室门。她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传音的麻木感,手臂微微发酸。但她没停下,径直走向军机处方向。青霜想扶她,被她轻轻推开。她知道那边在等她。
军机处内烛火通明。萧景珩站在沙盘前,手指停在黑石崖西侧山径的位置。玄影刚报完西郊马夫的事,屋内气氛凝重。谢昭宁进来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短暂交汇,什么也没说。
“敌军每一次进攻的时间都太准了。”谢昭宁走到桌边,声音平稳,“我们刚部署完兵力,他们就动手。不是巧合。”
萧景珩点头。“所有文书传递路径都查过,加密无误。问题不在流程,在人。”
谢昭宁翻开战报记录本,一页页对照时间。她的手指忽然一顿。“每次调动之前,都有工部侍郎周崇礼以巡查粮道为由进出兵部档案房。三次,都在部署前两个时辰。”
萧景珩眼神一冷。“就是他?”
“还不确定。”谢昭宁合上本子,“但他不该知道这些事。一个管工程的官员,为何频繁接触边关布防图?”
萧景珩当即下令:“玄影,调他近三个月出入记录,查所有通信副本。去他府上,找暗格。”
玄影领命离去。谢昭宁坐在案旁闭眼调息。刚才远程传音耗神太多,她需要恢复。但她不能休息。这场棋局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玄影返回。他手中拿着一块烧焦的纸片,边缘卷曲发黑。他放在桌上,用两根手指压平。
萧景珩拿起细看。上面残留着半行字迹:“……三日后启程,货藏西岭旧窑……接头人穿灰袍……”墨色是边境特制的防水墨,普通火漆印无法封存。
“这是敌国密文账册的一部分。”谢昭宁睁眼,“他们在用商路运军情。周崇礼负责修缮官道,正好掌控沿途驿站调度。”
萧景珩冷笑。“好一个忠厚老臣。”
谢昭宁想了想。“不能直接抓。他背后可能还有人。我们要让他自己露破绽。”
她起身走到窗边,低声说了计划。萧景珩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第二天早朝过后,皇帝召几位大臣入偏殿议事。谢昭宁也在列,身边放着古琴。她说要为诸位大人弹一曲安神调,缓解连日紧张。
周崇礼坐在右侧第三位。他穿着深青官服,面容平静,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上去毫无异样。
茶端上来时,谢昭宁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那杯茶是宫女特意准备的,加了微量安神香。这种香不会伤人,但会让人情绪节律变得不稳定,难以掩饰真实反应。
她开始抚琴。琴音轻柔,如溪水流过石缝。这是《心音谱》中的“静渊引”,专用于探测谎言。普通人听来只是舒缓乐曲,对她而言却是探针,一根根刺向在场每个人的情绪核心。
当她弹到第三段时,提了一句:“昨夜接到快报,黑石崖伏兵图已送抵前线。”
周崇礼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呼吸变快,虽然脸上仍保持镇定,但谢昭宁清楚感知到了——那一瞬,他的心跳快了两拍,掌心渗出冷汗。
她不动声色,转而说道:“不过听说西郊最近马匹调动频繁,不知是否与粮草有关?”
周崇礼脱口而出:“怎会?那条路早已封禁……”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说错了。他强行压住表情,勉强笑道:“下官是说,若真有调动,应属异常。”
谢昭宁嘴角微动,却没有点破。她继续弹琴,节奏缓缓推进。
萧景珩坐在主位旁,手中茶杯握得极稳。他看了谢昭宁一眼,见她轻轻点了下头。
他抬手,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啪”的一声响。
门外脚步声骤起。玄影带四名暗卫冲入,迅速封锁门口。所有人惊愕抬头。
玄影上前一步,将一份文件摊开在桌上。那是从周崇礼书房暗格搜出的密信残页,虽经焚烧,但仍能辨认出几处关键信息:一笔巨额银钱往来记录,标注“酬金”;一份边军换防时间表;还有一个代号“灰袍”。
“周大人。”萧景珩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你解释一下,为何你的私印出现在敌国密使携带的通关文书上?”
周崇礼脸色瞬间惨白。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
谢昭宁这时停下琴音,缓缓说道:“你不是为了钱。你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对吗?”
周崇礼猛地抬头看她。
“你儿子三年前在北境失踪,你以为他死了。但实际上,他被扣在敌国营地。他们告诉你,只要配合传递消息,就能保他性命。”谢昭宁盯着他的眼睛,“你说是不是?”
周崇礼嘴唇颤抖,终于低下头。
“我只是想保住他……我不能看着他死……”
“所以你就出卖朝廷?”萧景珩站起身,语气冰冷,“因为你一个人的私心,多少将士差点葬身雪谷?多少百姓要遭战火?”
周崇礼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没人说话。殿内只剩下他断续的喘息。
萧景珩看向玄影。“押下去。查封府邸,彻查所有往来人员。”
玄影上前,一手扣住周崇礼手臂,将人拖起。周崇礼踉跄几步,回头望了一眼谢昭宁。
“你说他是假的……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救儿子?”
谢昭宁没回答。她只是重新拨动琴弦,一段低音缓缓响起,像是某种终结的回响。
周崇礼被带走后,殿内陷入短暂沉默。
萧景珩走到谢昭宁身边,低声问:“你怎么确定他会中计?”
“安神香扰乱情绪,人在紧张时最容易说漏嘴。”她看着琴面,“他说‘那条路早已封禁’,说明他知道西郊通行情况。可那条路是昨天才封的,消息并未公开。”
萧景珩点头。“你很冷静。”
“我不敢不冷静。”她说,“战场上还有人在等命令。”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琴囊上。那里有一根细弦仍在微颤,像是远方传来的信号。
萧景珩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也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外面天色渐亮,皇宫钟声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谢昭宁重新拨动琴弦,一段新的旋律悄然流出。